夜里我出门去,春天的风剧烈摇晃着门口的榆树,嫩榆钱吹落到处都是,月亮是蓝荧荧的惨白,像一扇半掩的院门,透着一种让人窥探的欲望。我往里看了一眼,看见季风正刮过长安城的夜空,有大雁扑棱着翅膀借风力北归,灯火给它们的羽毛镀了一层氧化后的金色。扇起的风拂过每一个失眠者焦虑的眉头,然后沉入曲江池黑魆魆的水中。失眠者的鼻息会在冬天变成湖里脸色晦暗的水草。
每个人都会失眠,我的失眠是因为看了《恶童》。看完一个小时了,电影里五光十色的布景依然在我眼前轮番轰炸而过,越来越多的细节从光怪陆离的画面中透析出来。宝町,这座形似眼睛的城市拥有过绚丽的过往,每一个地方都是繁荣而陈旧的,像开到极致的山茶花,散发出成熟而腐朽的味道。高度发达的工业城市面临新的开发局面,被称为“猫”的小黑和小白固守着这座城市,与冷淡的警察局和铃木领导的黑社会势力三足鼎立,寸土不让。直到“蛇”的出现打破了平衡。小黑狂躁暴力,小白则是平衡他的温柔港湾,当小白受伤以后,小黑被内心邪恶力量蛊惑,几乎化身为暗黑破坏神“鼬”,最后关头却是小白的呼唤让他重拾理智。
一个守护与被守护的故事中,总能窥见不一样的味道,电影中小黑与虎斗法的时候翱翔城市上空,在宽窄明暗的巷子里闪现电光火石,巷子的墙上很清晰的写了“擀面皮”三个字!日本导演精心制作的电影场景中,悄悄藏着长安城的影子,宝町与长安是何曾相似,这繁华的城市拥有多重影像,泰国的湿热雨林从日本的三代居边蓬勃而出,香港的街道与巴西的白色市场毗邻而居,仔细想想,似乎每一个城市都能在宝町身上照见自己的身影。世界越来越扁平化了,城市都越长越像,在西安,坐在火车上可以与城墙一同驰骋,八百年前的琵琶曲还回荡在今日的芙蓉园,你能在高新拔地而起的CBD之间穿梭,也能徜徉在雁塔公园的宁静,曲江池水倒映过盛唐的繁华,也映出了电气时代的万家灯火,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
从《恶童》中来看,小黑是西安,小白是长安,西安是迅猛发展的现代化超级大都会,也是十三个王朝里的琦梦长安,这个显得大大咧咧的时尚城市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长安长安,长治久安,西安向繁华未来奔驰的过程中,需要长安城那悠悠的古韵拉着他。但西安的发展太快了,像是西北风一夜穿城,带来了冰雪也带来了扑人口鼻的灰尘,每年到了十一月份,雾霾就来了,灰尘混合着雾气长久飘散空中,是工业时代背后那个缄默的幽灵。网友笑称“大雁塔发射成功”的同时,也满含诸多无奈。就像西安这个城市,随着城市化步伐的加快,雾霾也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城中村的混乱与落后,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冲突,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摒弃了古都砖瓦的韵味,霓虹灯冲散了安静的夜空,每个人都变得浮躁,浮躁,还是浮躁,高中生都开始说吃的东西不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不过短短十年而已。有时候我们不仅仅要走得快,更需要有的稳,走的远。
电影中小白有句经典的台词贯穿始终“每次在天黑下来的时候,都觉得心情好难过”,他的悲伤不止于黑夜笼罩下的宝町充斥着暴力与腐化,更悲伤的是隐喻着小黑最终会被暗黑面蛊惑和控制。就好像西安如果一味的贪求发展,贪求经济建设而忽略了人文与环境问题,就会逐渐迷失自己,城市永远是为人类服务的,但我们的生活不仅追求速度,也追求质量。再过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是否西安还拥有着蓝天白云,是否居民的生活充足而幸福,是否长安城的古韵古味依旧能被我们的后人感受,并为他们带来生活的启示,这一切都需要从放下着手,每一个令人惋惜的今日,都曾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昨天。五味调和,阴阳平衡才是万物生长的奥妙,黑的冒进与冲动需要白的温柔安抚,就像电影中小黑背上的那个永恒的太极图,一阳来复群阴剥。
电影中对于配角的戏份也安排的充足,小流氓木村跟随着黑社会老大铃木出生入死,两个人亦是上下级亦是父子,当新势力蛇来到宝町提出要开发城中心时,固执的旧势力代表者铃木成了他的阻碍。蛇借助木村的妻子要挟他,让他去杀害铃木的时候,木村眼中的迷茫,恐慌,苦涩,矛盾展现的淋漓尽致,妻子怀孕以后圆润的肚皮透露着圣洁,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而待他如兄如父的铃木看他的眼神也充满着悲悯与不甘,在一声枪响后铃木最终躺下了。这一对矛盾体区别去黑和白的大矛盾,更多的影射了在西安的每个个体,无论你是外来“西漂”一族,亦或是本地“土著”,走与留,家与前途,父母与对象,工作与深造,子女与父母都是每个人面临过的矛盾抉择,选择一方,则意味着放弃另一方,恰似电影里木村的手枪,你不知道这个抉择会将你的未来吹向哪个方向,但选择却是每个人必须要做的人生题目。
西安是一个追梦的巨人,他有些用不停歇的脚步,任何的富庶与战火都只是拂过他面颊的晚风。每天,无数人走了又有无数人留下来,每一个人都在改变着西安的面貌,也在改变着自己的面貌。夜里从飞机上看下去,这长安城的灯火是摄人心魄的,方正的街道清晰可辨,像烂柯人观棋不语的棋盘,每一个灯火都是追梦者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