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的片名源自萧红写给萧军信中的一句话,“这不正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是的,但这也是无拘无束的时代,自由泛滥的时代,动荡流离的时代,是她一个人的黄金时代。
全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镜头,是大肚子的萧红没有赶上去重庆的夜班船,摔倒在武汉码头爬不起来,就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月亮从乌云遮盖中穿出来,身在困窘中,本应忧虑烦躁的萧红,嘴角竟然有了一丝微笑。一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是真的感到心灵的自由了吧,再也不会为情所困,为生计纠缠,此后,心儿随风,无所畏惧了。
看《黄金时代》是在一个独自无眠的夜晚,一个人关了灯,躺在床上,想要去看看这个女子的一生。
影片的开始,是一段萧红的独白,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生平,脸上很是平和。接着,在剧情的发展中,一位位友人跳出剧内,看着镜头对观众讲述,看似苍白无力的絮絮叨叨,却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生动鲜活的萧红。这种讲述,让我们清晰地感知到消逝的时间与真实的萧红。
还记得第一次接触萧红,是翻看她的《生死场》,整本书中关于生的坚强与死的悲壮力透纸背,“在乡村,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 当时的我还对萧红知之甚少,难以理解,一个单薄的女子何以写出这么悲凉的文字,当我看过她的《呼兰河传》,读罢《商市街》,我忽的明白了这个女子的孤独与哀愁。
影片中有很多场景都是对于她作品的追溯与还原,我总是很容易从剧中找到她曾生活的蛛丝马迹。萧红曾在《呼兰河传》中写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呼兰河传》中的萧红,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童年的记忆总是会充满阳光和欢笑,祖父的后园是她的乐土,清脆的黄瓜,鲜艳的花朵,还有那自在飞翔的鸟儿,一定还记得她的快乐。然而,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呼兰河传》中深切的自由与孤独。后园里什么都有,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小小的萧红,一个人在后园寻找着新的乐趣,偶尔和祖父恶作剧,惹得一大一小的人儿纷纷笑出声来。但她还是孤单啊,没有人知道她在心里徘徊许久的心思,没有人和她聊聊小孩子的烦恼,热闹的后园给了她快乐,也囚禁了她的自由。
许是儿时已经习惯了沉默,让她对家庭的专制更是无话可说。唯有叛逃。
影片跳出了时间限制,一开始就交代了萧红的生卒年月,剧中更是多番通过萧红的台词进行暗示和伏笔。我想,这或许是导演的一种悲悯,又或是萧红的一语成谶。
在一个冰雪覆盖的夜晚,在颠簸的骡车上,月光下的萧红一脸平静,她从未对自己的所为感到后悔,一切才刚刚开始。如果说,儿时的孤独是萧红短暂一生的平缓前奏,那么,当她决然离家出走,而后经历的颠沛流离的一生,则是她最为动人心魄的进行曲。如果说,真如人们所希望的,萧红是萧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么,萧军也是萧红一生都躲不过的劫。
相遇总是平静而不凡的。彼时的萧红正是落魄,在哈尔滨那个冰天雪地的破旅馆里,她因有孕在身且欠款巨大而被囚禁着,就像是一轮春日的太阳,萧军温暖和煦地照耀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这世上还是有一见钟情的罢,爱情也总会在不经意间降临。我想,当萧军看到萧红随手的涂鸦与文字,他必定惊喜而心疼吧,这样聪慧的女子怎可遭遇如此境地?
她叫萧军三郎,多么亲昵的称呼。当一颗心孤单了太久,外界每一次的懂得都显得如此珍贵。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珍爱,所以卑微。此时出现的三郎,就像是一汪清泉,让她已经干枯许久的希望又抽出了芽,这颗孤单的心终于有了依靠,有了陪伴。商市街的生活,应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吧。没有家庭的专制,没有他人的干扰,尽管两人生活拮据,捉襟见肘,但是这种苦难的日子却让她更觉珍贵。影片通过一个个片段,向观众还原出一个活生生的萧红,那个跟三郎共穿大衣的萧红,那个少有展现笑容的萧红。
我从来不愿向二萧的爱情里再加任何多余的东西,困窘的生活,一方的变心,不同的三观,复杂的经历,动荡的时局,这些看起来不可抗拒的因素,我从不愿让它们参杂到二萧的感情里,虽然看起来倔强而幼稚,可我仍愿意他们的感情始终真挚而纯粹。同样的漂泊与孤单让两颗心相依相拥,给了萧红最真实的温暖。
可就像萧红在重庆码头告别好友白朗时说的:“我吗?我的命运不是明摆着吗,我将孤苦以终老。” 看完了整部影片,也不曾见过萧红的几次笑容。真正的笑,是从心里眼里散发出来的,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嘴角上扬的表情,而萧红并未有过几次真心的笑容。三郎不是她的良人,她的“孤苦一生”也一语成谶,变成了现实。我曾在夜里想着,远赴日本时的萧红和童年的她,哪个更为孤单呢?虽然日本的生活简单清净,远离了动荡的时局,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荒凉,拥有又失去的痛楚更加让人难以消磨。她仍是孤独。
“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写作”,这个忧郁又聪慧的女子对生活并无多大的希冀与要求,然而这个愿望也未曾实现过。当她第一次因三郎一句“我喜欢你的才华”而拿起笔,当她在昏黄的灯下写出“弃儿”两个字之后,那些已经融入血液的经历与苦痛从笔尖不断流出,再难将息。炮火的疾风吹灭了她案头的灯火,流离的生活让她难以扶稳纸下的书桌,她的作品都出自流亡,来自苦难。最终芳华逝去,留给世人无限叹息。
萧红就像不属于此世的女子,遗然独立,与众不同,在这个动荡而又自由的时代,她从未自由。这是她笼中的黄金时代,一个人的黄金时代。
本文获第八届读书观影有奖征文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