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的重温《霸王别姬》,每一次都会被程蝶衣的执拗震撼、会为段小楼的绝情无奈而愤恨、为菊仙努力冲破束缚而感动、而为文革背景下人们的生存状态而愤怒与悲哀。蝶衣的动作、情感、心情、爱和恨都让人把心紧紧揪住。
蝶衣台上是虞姬,台下是蝶衣。当他是虞姬时她为霸王而死,当他是蝶衣时他又因段小楼而断肠绝望。
程蝶衣因天生六指而不被唱戏师傅收,母亲狠心砍掉了他一指只为让他有一处遮风避雨,能吃饱穿暖之地,虽然无法尽抚养之义母亲之爱,但终究让他开始了戏剧人生。因母亲是妓女,蝶衣不被戏班的人接纳,他狠心烧掉了母亲留给他最后的一件物品,彻底与过去决裂。当他被师傅逼唱女角时,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提醒着自己仍是男儿身。可他最后为了那个照顾他、关爱他的师哥,为了能够留在师哥身边唱戏,终归唱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他亦不知道当初师傅的那句“从一而终”已经从此深深的烙印在了自己的心里,让自己一生都为此而活。
然而戏与人生本就是两码事,若将戏中的全部感情都倾注进人生里,把人生活成了一出戏,那也就不是自己的人生了。
蝶衣以为自己可以和段小楼这样一直唱下去,只有彼此,却不知他毕竟不是女人,段小楼毕竟不是他,段小楼会遇到自己爱的人、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蝶衣曾说“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他守着这句诺言过了一生,那个与他许诺的人却违背了誓言。他把自己当成了虞姬来活,不疯魔,不成活。而那个霸王却不是段小楼。
当菊仙出现的时候,抢走了他的霸王的时候,他无法挽回,只能看着身边的人群恭贺着小楼和菊仙定亲,他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割舍。他更加沉迷于戏剧之中,更加人戏不分。可是连时代也不允许他继续唱下去,文革的到来,让懂戏的人越来越少,即使懂也不敢说出来。京戏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兴盛,他在日军的刺刀下活了下来,并遇到了懂戏懂自己的袁四爷;他躲过了国军的军事法庭,依旧可以演唱自己最爱的京剧。却躲不过文革的摧残。
文革是中国史上最悲哀的一场浩劫,几乎全国的人民都泯灭了人性,规模大,时间长,没有任何理性和人性,几乎所有的人都将自己最阴暗,最残忍,最恶毒的一面展现了出来。揭发、批斗、彼此厮杀、杀红了眼。连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小四也要至蝶衣于死地。也不知二十年前的蝶衣若是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会给自己致命一击还会不会把他带回去。
文革中没有爱、没有温情,让铮铮铁骨的霸王也跪了下来,“这霸王都跪下了,这京戏他能不亡吗?”,蝶衣是撕心裂肺的喊出这句话的,段小楼的一跪,毁了自己心中那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师兄形象,毁了自己戏中的霸王,更毁了自己的心。当跪在地上的霸王一句又一句的揭发出蝶衣的不堪,一步一步的营造出那个众人希望看到的不堪的蝶衣的时候,他成功的让蝶衣的心死了,心已成灰。当蝶衣了无生机,心已成灰,绝望透顶时他也站起来揭发,逼着段小楼说出来那句不爱菊仙,与菊仙毫无关系。那一刻,段小楼同时毁了菊仙的心,菊仙被自己心爱的全身心信任的丈夫一步步推入深渊,当她终于从窑子里出来获得新生后又被最爱的人放弃,她没有了希望,只得穿着她的嫁衣上吊于房梁。
自个儿得成全自个儿,得给自己尊严,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蝶衣心中的戏已死,那个为戏而生的自己也不复存在。《霸王别姬》却更不如改成《姬别霸王》。
多年之后,当经历重重磨难的霸王和虞姬又重新站在舞台上时,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他们又唱起了那场《霸王别姬》,那场见证了他们所有酸甜苦辣倾尽一生的戏。当段小楼突然唱出一句“我本是男儿郎”,蝶衣自然地接了一句“又不是女娇娥”,小楼说错了,又错了。蝶衣也喃喃的说错了,也许他在这一刻幡然醒悟,这么多年倾注在段小楼身上的感情其实真的错了,那些不过是戏里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与不离不弃,那些是别人的爱恨纠缠,不是他与段小楼的故事。他终于认清了现实,终于没有了选择,他在那一刻也许终于感到了释然,放弃了一切,坦然而又决绝的拿起了那把曾见证了他们兄弟情的曾送给了段小楼的剑,挥剑自刎。那一刻,他也许成了虞姬,那个为了霸王从一而终的虞姬;那一刻他也许成了小豆子,那个依赖师兄,单纯可爱的小豆子,做回了自己。
当段小楼惊恐回头大喊蝶衣,小豆子的时候,也许小楼也已经明白了,霸王的虞姬终是离霸王而去了,而他的小豆子他的蝶衣也终离他段小楼而去了。不论是戏里虞姬还是戏外的蝶衣都做到了从一而终,从一而终啊。
如果没有菊仙的出现,他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分开;如果没有捡回小四,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毁了心中的戏;如果没有文革,没有这一场巨大的浩劫,没有人心如此的黑暗与邪恶,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这样唱着霸王别姬,从一而终的过着一辈子。可这又终究只是如果,再多的假设也更改不了结局。
霸王别姬成就了张国荣,也可以说是张国荣成就了霸王别姬,成就了虞姬,成就了蝶衣。他们都是不疯魔不成活的那种人,他们都从一而终的成就了自己的一生。只要有爱就有痛,人生没有我并没有不同,将往事留在风中。戏痴的情与爱,历史的恨与悲,一切都已经留在风中,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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