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我说什么电影最值得品味,那无疑是《霸王别姬》。无意中看到豆瓣观影的推荐,第一竟是《霸王别姬》,《肖申克的救赎》、
《这个杀手不太冷》等等经典都排在《霸王》之后,两小时四十分的长度,没有耐心的人也许不会开始,但,只要你看过,你便知道这是一部百看不厌的电影。有人将这部电影和《阿甘正传》作比较,从北洋政府到文革再到太平盛世,同为从个人身上影射国家的近现代史。
沉闷的开场,有些像上个世纪的鬼片。敞开的大门,两个身着戏服的人从狭长的光线中缓缓走入。空旷的大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的声音,而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显得破败不堪。霸王在被人认出的时候竟微微露了怯,发出世俗又谄媚的笑声,而虞姬依旧是那个戏中自刎的虞姬,目不斜视、冷艳。影片开场令人不解为何虞姬要在时间上耿耿于怀,二十二年与二十一年、十年与十一年究竟有什么差别。武场想起,聚光灯下的他们仿佛未曾老过。
画面一转,到了1942年的北平。一个貌美的妇人携了一个小孩快速行走在熙攘大街,路上被人骚扰,原来这妇人竟是妓女艳红,而这孩子是她的儿子小豆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步履匆匆的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艳红在路上被唱戏卖艺的所吸引,也许这本就是她为小豆子想好的出路。天生的六指,生活的艰辛,梨园师傅的拒绝,是什么让一个母亲拿起刀剁掉了孩子的一根指头?北洋政府究竟给人民带来了什么?
终究还是留在了戏班子,第一天被奚落,是大师兄小石头给了他棉被。每天练习、拔筋儿,是小石头帮他偷懒结果自己受罚。唱错词儿被师傅惩罚是小石头帮他包扎手。就连最后逃跑去看角儿的演出也是小石头放走了他。相依为命的情感在那个时代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于是,他又回来了这个他曾经想逃脱的牢笼。而那个和他一同逃跑的小赖子,说自己要在成为角儿以后每天都是冰糖葫芦的小子,在囫囵吃完冰糖葫芦后,选择了上吊自杀。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失望致死?小豆子错的词儿是昆曲《思凡》里的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因着这对性别的坚守,让他挨打了一次又一次。最严重的竟是被小石头间烟枪通入嘴中,最终小豆子口中流血却神形兼备的唱完了思凡。欣慰的师傅,欣赏的看客,竟不知这孩子为了上台的机会放弃了什么。他的笑容,仿佛他他的口中没有流血,我却看到了他笑中有泪。他终于有了上台的机会,是给清朝余孽张公公,被张公公的下人带走的时候,小石头也护不住他。他终于成了角儿,放弃了自己的性别坚守,放弃了自己的尊严。
成年后的小豆子艺名程蝶衣,他终于成为了当初自己仰望的人。和他一起成名的是他的师兄小石头,艺名段小楼。蝶衣遇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妇人,他在演出前的马路上愣住了,他一定是想起了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梦想是每天能吃到冰糖葫芦的小赖子。如今自己成了角儿,而小赖子已不在。人事已非,让他在时光的间隙中恍惚了神情。这时的段小楼还是那个血气方刚的霸王,跟游行的学生们讲道理,跟大戏霸袁四爷较劲,拒绝邀请的理由竟是为了喝一壶花酒。且不说他是否威而不重,但却有几分霸王的不羁与气魄。为了救头牌菊仙于尴尬之中,竟愿与其定亲,确实英雄难过美人关。
又是一出《霸王别姬》,袁四爷送来横幅,“风华绝代”四个大字,生生触动了人的心。台下的人声鼎沸,台上的处之淡然。“出神入化”、“人戏无分”几条横幅垂下竟都是我的心声。爱上张国荣也是因为这部片子,蝶衣唱活了虞姬,哥哥演活了蝶衣。
正值日军进城,戏服被抢的段小楼,跟日军杠上,被抓了去。那个头也不回说出“以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的蝶衣还是不顾一切要去救他。一曲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却换来了段小楼的一个耳光。此时的霸王还是霸王,于是虞姬只是伤心却没有半分怨恨。又是清脆的冰糖葫芦叫卖声,又是一个清晨,只是吸毒咯血的蝶衣,不复当年的风华正茂。时间改变了什么,沉重的历史背景下一个戏子又能做出怎样的选择。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国民党进城看戏却场面混乱,小楼为救蝶衣与军队打架,心急如焚的菊仙在混乱中流产。看到面色苍白满头是汗晕厥过去的菊仙得不到及时救治的时候,红了眼眶。每个女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在小楼为了救她给自己脑袋开了瓢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的英雄。于是,她爱他,她自己为自己赎身,在小楼被日本人抓走的时候用自己的离开换蝶衣去救小楼,在小楼挨师傅打的时候挺身而出,甚至,为他失去了对当时女性最重要的孩子的性命却还说着对不起。
一九四八年,国民党离开大陆。卖西瓜的小楼还是霸王,却不料“闹哄急了照打”这句话却为以后埋下了祸根。还是一出霸王别姬,急忙梳妆的蝶衣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虞姬。一怒之下的霸王摘帽罢唱却遭到了菊仙的阻止。情势所逼,手手相传的帽子最后还是蝶衣接了过去为小楼戴上。兰花指,梆子声,台上的霸王刚刚回营,幕后的虞姬却在黯然神伤。“虞姬为什么要死?”学会低头的霸王回答不了虞姬的疑问。
一九六六年文革的到来,迎来了整部影片的高潮。文革前夕,电闪雷鸣,小楼和菊仙烧掉了所有沾上“四旧”的东西,处在惶恐中的他们用着最原始最亲密的办法互相取暖来对抗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撑着伞在屋外的蝶衣,注定要孤独面对。吱呀一声,剧院的门开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小楼不适应了起来。从镇定到不安再到歇斯底里,心理防线崩溃的小楼终于承认自己不是霸王“那都是戏,不是真的。”被拉去游行批斗的小楼在脸上随便画了油彩,正装戏服的蝶衣依旧是那个高贵的虞姬,他为小楼细细画了脸谱,正如每次登台前那样。火光逼人,跪倒的霸王揭发了与他同生共死的虞姬。他们成名前蝶衣的牺牲,为了前途蝶衣的奉献,为了救他去给日本人唱堂会统统成了他揭发的证据。心灰意冷的蝶衣也站起来揭发菊仙,但他,还是不忍心伤害小楼。说是痛恨,倒不如说是痛心。霸王已然下跪,京戏如何不亡?“我不爱她!我从此跟她划清界限啦!”小楼的自保之词终究是应验了菊仙的梦境。没有痛恨,没有不甘,甚至不如当时流产那么痛苦;没有皱眉,没有泪水,只是一种震惊后的麻木。她呆呆地望着小楼,仿佛从未认清他一般。对蝶衣的一个苦笑,是菊仙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她不是虞姬,她只是一个做着英雄梦的女人。她勇敢,她聪明,但那些美好的品质都是为着那一个她心目中的英雄。我想她是不敢也不愿相信的吧,那个救她的霸王,那个血气方刚的汉子,那个在日本人面前从不低头的男人,居然下跪了,英雄不再,美人何辜?
画面再度回到聚光灯下,“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是蝶衣的一个夙愿吧,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堂堂正正说出自己是男儿郎。霸王别姬再起,到了虞姬自刎的桥段,一个淡然欣慰的微笑,虞姬拔出了那把剑,镜头一闪,轰然倒地。“蝶衣!”“小豆子。”却不会再有人回他一句“师哥”。
楚霸王乌江自刎,无颜过江面见江东父老,可段小楼,苟且下跪,揭发蝶衣,只为多食几粒已变味的米。曾经面对小鬼子面不改色,跟扛枪的兵卒打架的那个不可一世,血气方刚的霸王,消失的无影无踪。人性的刚强与懦弱竟彰显无遗,一个可悲的年代,打垮了小楼却也成就了蝶衣,下跪的小楼只是戏里的霸王,自刎的蝶衣已成戏外的虞姬。
总有人说蝶衣于小楼的感情是恋情,我却觉得不然。自小的互相关心相依为命、长大的共同富贵,确是重过友情长过爱情的。“我要和你唱一辈子戏,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不疯魔,不成活。”这段对话无疑是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满腔热血的蝶衣,眼含热泪的虞姬,下跪求饶的段小楼,让蝶衣的神情冷了下来。不错,人若总是疯魔在这凡人堆儿里是没法儿活的。霸王每死一次,虞姬便随他死一次。活在戏里的蝶衣,终究随了虞姬的命运,不曾出卖霸王,不曾卑躬屈膝,却真真切切地自刎了,他没有等霸王,自己先走了。没有疯魔的小楼,劝蝶衣不要疯魔的小楼,总归是成不了真正的霸王。
整部电影的时间跨度非常大,从北洋政府到新中国的成立。从两个人的身份、心态变化揭示了整个社会的历史变迁。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着理想坚守的人往往会受到命运的捉弄,但是不懂得坚守的人才是最可悲的。不懂坚守的小楼最后成了孤家寡人,无妻无子无知己,只得再扮着霸王的身份回忆当初。不怨历史,不忘初心。懂得坚守的人,即便最后还是未达心意,却也是死得其所。我还是愿做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
本文获第七届读书观影征文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