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大致可分为两类:空间意义上的和时间意义上的。举目可及,吹水游玩,相约畅聚,这种朋友相交在一个空间世界里,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朋友,是空间的共在;还有一种,我们或只能读到他的文字,听到他的音乐,看到他的电影,欣赏到他的画作,但共鸣至深处,会透过他的作品,达到灵魂的相通,这是在时间长流中被艺术思想所凝固的相遇,是时间的共在。
林夕与周国平都是“以文字为生”的人,写作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林夕填词,周国平写诗。他们的作品都蕴含着丰富的人生哲理,有感而发,是真;林夕填词讲究押韵,多缠绵隽永,周国平作文力求对称,措辞典雅秀丽,是美。正是因为他们的作品真美兼备,使人容易被美眩晕,而发现不了最可贵的真。一幅优美的山水画,美是首先被介绍给眼睛的,但要求心灵必须去寻找的却是画家的“里面的真”,不然像《内战的预兆》,像《格尔尼卡》这样不美的作品怎能被奉为经典呢?艺术家敢于突破美的框架,因为他有坚强的后盾——感觉与真。真是一切艺术的前提,而美与艺术家的个性有关,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罢了。
林周执着于文字之美,正如执着于生命之美,“放下笔杆,立地成佛”,他们都拥有超脱世俗的哲人胸怀,却又舍不得享受生命——这个“可爱的女人”,由此都形成了“出而复入”的人生观,即大爱在尘世之外没有终极的依靠,大爱要在生命里的小爱中实现。
诗意纠正生活
人生就是一首音乐,这在人最诗意的时期——恋爱期表现最为明显,恋人间念与忘的交叉就如同音乐中高音与低音的转换,恋人的“想念”是一种建立在“忘记”的基础上的幸福(恋人也是措辞高手,是艺术家,他说“我想你了”,而不说“该死刚才把你忘了”),正如音乐的高潮是建立在低吟的铺垫上一样。每种世界都因运动而和谐。
在恋爱中,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他发现了她的“可爱”,准确的说,他偷到了她的“可爱”,因为这发生在她的闪失处,在她无意将自己保留,在她原始地将自己的存在摊开之时,从这一瞥,他观察到一个跳动的音符,一个可爱的音符,一个神秘的音符。音乐与诗的确有一种直指神秘(或谓之真理)的力量,仿佛艺术和思想的真理就意味在吟唱本身这一行为中,它们都是一种韵律的艺术。而写文章就不同了,作者须摆出观点,犹豫不得。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诗歌是种模糊的艺术,它是一种发问,如果你要认真,就写文章去回答吧,这也是尖刻的批评家和热衷体系的哲学家的工作了。
痛苦的分娩
痛苦教人创造,快乐教人浪费。痛苦无疑是人生中最真实的部分了。在快乐时,我们是没有自我的,想想那飘飘然的感觉吧,说快乐把我们夺走了似乎更恰当,我们灵魂出窍浮在半空,失去了根基,快乐是一种完全的消费,就像一把撒向空中的钞票。快乐是向外扩散的,它迫不及待要去骚扰周围每一个人;痛苦是向内凝聚的,越是深沉的痛苦,越不屑与人分享,痛苦将自己裹拢,在裹到一定密度不能承受之时,它将以艺术作品的方式释放与呈现出来,沉溺痛苦,再战胜痛苦,这就是“痛苦的分娩”。《再见二丁目》和《妞妞》便是痛苦的孩子:“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在全世界都暂停的时候,在那条被伤情凝固了的二丁目街道,林夕还能在悲观的废墟中用解脱之道宽慰自己;“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哲学是他的义,女儿是他的情,周国平“分娩”的痛苦也只有他自己能感受。
沉默的意义
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只能显示出来,而不能表达出来。“我爱你”的意义显然不在这三个字中,恋人通过这一串符号显示的是内心的爱,它只是一串声音,说出来便已消散。同样,试想如果没有“勤奋”“理想”“奋斗”这些词语,我们拿什么去宣传我们的励志呢?人类创造了语言,将一些珍贵的品质放入其中,从这个角度来说语言实是一种衰落,它的发散性使人趋于均匀,人人都指望通过它去染指理想,却不知语言只是流溢而已,语言因人的丰盛而流溢。沉默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它将自己的领悟牢系在自身周围,不让它轻易流失。
我们所说的“气质”“魅力”,于观者看是一种气场的散发与感染,于她自身却是自我的坚守,凝聚到因丰满而流溢。林夕和周国平都提到有时甚至会厌恶自己的文字,称为“文亟”,一与艺术家不停地追求有关,另外则由于作品始终代替不了他们那份厚实的沉默,总感觉“沉默被轻轻带过”。
如果我要学matlab,我得看一本关于matlab的书,知识就在书中;如果我想要获得一些人生智慧,就不能盯着诸如《论智慧》的书看,因为意义在书本之外,在与大师共鸣的心中。
本文获第六届读书观影征文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