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进来时,阿朵正对着镜子,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瞄自己镜子里的模样。平日里一进屋便噼里啪啦搞得房间像重新装修过一般的阿雅,今日竟改了脾性——沿着墙角蹑手蹑脚地往床边挪。
“哎,你这顶红帽倒好看,让我戴戴。”阿朵假装未看到阿雅一般,待她准备“顺利”从自己身后通过时,一把拽过她的帽子,准备往自己头上戴,却突然呆住了目光。阿雅挂着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扯了扯嘴角,将帽子拿回来,正准备戴上,看着对面半晌呆立着不动的阿朵,忽又绽出笑容,将帽子扔至一边,“好啦,这下你可不是咱们305最好看的光头姑娘啦。”阿朵释然而笑,手背向身后,绕着阿雅打量了一圈,作痛心疾首状,“一直引领着时尚的潮流,我也很无奈。如今换一个新发型,也被你们争相模仿。”
“31、32、33……”阿雅收回向窗外眺望的目光,见阿朵又拿出珍藏的锦盒,手指在里面翻弄着,一件一件数着——都是阿朵以前戴的簪花。
“哎呀,我说你干嘛每天都数?咱们周围都是光头姑娘,谁用得着这些呀?再说你这花……也没人看得上吧……”阿雅拨弄着锦盒,翻着一朵红色珠花,对好友的审美表示质疑。阿朵合起锦盒,将它按常例锁进抽屉的最底层。
“我本来是打算将它们送给你的,你说的对,留着它们……也用不到。不过现在看来……我们都用不到了。”阿雅挠挠头,发觉没有发丝可以供手指穿插其中,收回手堪堪道,“可便是以前……我也是短发啊……”见阿朵并未回应,阿雅起身行至阿朵身侧,与其并排而坐。
“真没想到我们现在可以住在一起,还这般心平气和地讲话。”阿朵正望着窗外月色怔怔出神,闻声莞尔而笑,“是啊,幼儿园第一天,我们俩就打了架,你抓破了我的脸,我在你的脖子上挠了几条划痕。咱俩那张牙舞爪的架势,把来劝架的老师也逗笑了呢。”“你从那时便爱戴紫色的珠花,我把你的头发抓散了,把那朵珠花扔了出去,你还气哭了呢。”阿雅应声道。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再不和你往来,小学一年级分班,我们的名字一前一后都排在一班,我还央求妈妈把我从一班调到另一个班。”阿朵起身,关上半掩的窗——室外已有风至。
“原来是这样,我还开心了很久,以为我们可以就此和好,结果在第一天上课时,才发现你背着书包踏入了二班的教室。”阿雅接道。
“以前我最喜欢在起风的时候,迎风而站,待风把发丝都吹乱后,我再把它们一一拢好。”阿朵站至窗边,手扶在窗棂,久久未动。
“你还记不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开年级会,问大家有什么心愿,你说的是想让天宫的织女姐姐为自己编织她们天庭里最流行的发髻,不要像年画娃娃那般,要像七仙女一样好看。”我当时就在想,该不该把织女不是管发型设计的事实告诉你,但看你会议散后还跟了那个说要当宇航员的小勇一路,央求他去月球的途中,一定要将你的愿望传达给织女,我就突然觉得,这样美丽的误会也不错呢。也许天庭竞争也很激烈,织女姐姐也像妈妈一样,搞搞副业赚赚外快呢。提及幼年的心愿,阿朵也弯了嘴角,思绪似也被拉回旧时光,“小勇说他去月球时,会顺路经过织女的寝宫,可以帮我捎话……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想骗我桌兜里的一整盒话梅糖。”阿朵挂着笑容,将窗子轻轻掩上。
“已经到了三月了啊,芳草萋萋时节,真好。”阿雅从墙上的日历单上撕掉一页,转头向立于窗前的阿朵眯着眼笑,眼底是向远方眺望的光。
“等到明年,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以前和你针锋相对的时候,事事都要争,见风筝怎样都比不得你放飞的高度,我索性将它扔进了地下室。其实样子挺好看的呢,就是明年再拿出来,也不会过时。”阿朵并未回头,倚着窗喃喃道,“‘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现在多想回课堂,我再也不会拿语文课来补觉,小张老师的秦唐汉宋也同样有意思嘛。”阿雅将手搭至好友的肩上,“还好我们没有在岔口分道走太久,余生那么长,我们一起相携而行。”
阿朵沉默半响,怔怔点头。待望得阿雅走出病房,这才松开紧握的手——里面是被汗水浸湿的收费单,欠款数额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我们已经错失童年时光,未来我们一起前行。”阿雅临别的话似于耳畔响起,阿朵展开收费单,第一次正视上面一行行的数字符串。
阿雅走出病房,行至转角,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呼喊声。
“那我们约好,明年此时,一起放纸鸢。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朵珠花。”声音至末尾,隐隐有些颤抖。阿雅并未回头,笑容已沿至眼角眉梢,“好。待我送你一朵紫色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