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眼》
冷石向秀
汽车在乡村的公路上飞驰。一颠一晃,摇来摆去。车声在缓缓地颤抖。天空中,乌鸦醒了,翅膀接连着翅膀,叫声那么凄厉,震颤着每片树叶和孩子的心。人身在轻轻地摇摆。多么甜蜜的童年的摇篮啊。夏天的时候,闭上眼睛,熟睡在那闪耀着阳光和柳树影的涟漪之上,不也是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的吗?摇晃着的旋转着的树林,甩下那无数的落叶,护卫着那两行浅浅的脚印。我们的童年和季节一起,走过那弯弯曲曲的小路。心绪飘过春秋冬夏。时间就这样不再从草叶上滑过,太阳的钟摆停在云层后面,不再摇落晚霞和黎明。失去的和没有失去的童年和故乡。在责备我吗?在欢迎我吗?迷失,回归。小路上,一颗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了家的方向。背后的尘土飞扬的黄昏,宛若一团渴望燃烧的火。灌木丛那和心一样孤单的柔和的影子,睡在那寂静的山谷里,山谷又睡在蓝色的云雾里,云雾又睡在那追逐的风里,而风却睡在我们的手掌中。山谷有多么寂静?抛出去的石子没有回声。风的脚步在追逐着什么?大概是在追逐那布谷鸟不安的啼鸣。
车停了。秋风苍凉地吹着,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山羊不紧不忙的啃着草,明亮的夕阳有点儿晃眼。透过车窗。看到的是那乡间的薄暮。上衣和膝盖上的阳光变幻着。路旁的树枝切割着夕阳,把光的碎屑不断的撒向他的全身。给人一种琢磨不定的感觉,就这样沐浴在瞬息万变的光网里。随着嗡嗡声、沙沙声,下车。站在旋律般起伏的山峦上。耳边响起牧羊人歌唱这山岭、这荒野豪迈的歌曲。仿佛是从深林的鸟巢中、从耕牛的蹄痕中响起。听见了那呼啸着的树丛,在唱它的出生与生平的神奇。听见了那牧羊人在唱他如何生活、如何勤劳、如何受苦的数不清的回声。落叶吹进了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听到了那清晨,裤腿扫过草地的露水的声音;听到了那低低的云,将花的芳香揉进头发的声音。听到了那枝丫间的风、屋顶的骤雪、屋檐下的细雨。听到了那山间隆隆然奔腾的雷声。听到了那雁群飞过,老树倒下,戛然一声。陪伴着现在和以往,向下眺望。树被风托起的头发,似旗帜迎风招展。村舍之上的袅袅细烟不断的重复,一座座村落的四周到处是草地和田地,田地以外的是树林。闭上眼,看到了那朴素而天真心胸开朗而纯良的人。看到了那树丛中掠过的一只孤独野鸽。看到了一年一度漠然生长的荒草,从不在乎他们屈从的主人,是路过的布鞋,还是自由的风。看到了自己那拖着疲乏而又任性的步子,在山谷中大声地呼喊,然后静静倾听两个回响追逐时的模样。看到了那从脚下延伸到天边的路旁,那野花保持着的初放时的安详。这是遥远的往事,还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漂泊,归途。那一年,你在方向不定的风上,画了一只眼睛,使那凝滞的时刻过去。你在荒凉组成的市镇里,刻量着那自由的距离,尽管它不过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距离。你在路灯拉长的身影下,走过连接着的一个个路口,追逐着那连接着的一个个的梦。你用墙阻挡着欢乐的声音,你用网束缚着欢乐的圣体。你在缝隙里流窜的绿色阳光下,在风吹动草叶的喧响中大喊:我终于悟道,山中是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也是最世俗的地方。
黄昏依旧还是黄昏,迟早会没有谁能看清地平线。在山间,在摇荡的小桥下,乌鸦在盘旋,没有一点声响。山羊站立在悬崖之上。宁静的黄昏里,一首北岛的诗从心间油然而起:“我是人,我需要爱。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在摇篮的晃动中,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在草地和落叶上,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我写下生活的诗。这普普通通的愿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诗是什么东西?
——诗是一面蕴藏在内心的镜子。诗人受到外在世界的压力时,用内在感应去答复,诗就产生了。奥,诗原来是一面蕴藏在内心的镜子。
——上帝的安排永远不会错吗?年轻的女人必虚荣,美丽的女人必虚荣,贫穷的女人必虚荣,富有的女人必虚荣。上帝要每一个男人有野心。丑恶的男人有野心,英俊的男人有野心,贫穷的男人有野心,富有的男人更有野心。
——奥,我已失去了野心。对于我,野心等于残烛,只要破窗外吹进一丝斜风,就可以将它吹熄。我已失去了所有的凭借,借着风,飘吧,飘吧。
——一切都是烟云吗?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吗?一切的追寻都是稍纵即逝吗?一切的欢乐都没有微笑吗?一切的语言都是重复的吗?
——给我风之眼,望穿这一切的一切。
意识暂且断了,登上了车。汽车又继续在乡村的公路上飞驰。一颠一晃,摇来摆去。车声在缓缓地颤抖。夕阳招着手,远去了。一步一远啊。夕阳和远山,交叠成了一弯新月。在榆树林中穿行。家里在井里那轻轻摇荡着的掉桶在呼唤着我吗?场院上那沉静的石碾在期盼着我的归来吗?就这样,呼地一声,漫漫寂寞引人的黑夜来到了,昏黄方大的月亮出现了。失去的和没有失去的童年和故乡。在责备我吗?在欢迎我吗?方方的月亮在缓缓移动、消失,方方的月亮注定会重新诞生。永不重复的夜,永不重复的梦境。寂静,清冷。夜,黑压的网,星光的网结。黑暗,遮去了一切肮脏与罪恶,也遮去了一切纯洁的眼睛。到来的夜,是为了等待那上升的黎明,还是为了呼唤起一个儿时的诺言?时间这面晦暗的镜子,背对着,只留下了星星和浮云。我继续寻找着,在风之眼中寻找着。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群。从残留的夜色中,人们领走了各自的影子。让沉重的记忆在脚下,在行走中渐渐消失。每个故事都有了新的开始,那就开始吧。明天清晨,小草柔软的手臂注定会托起太阳吗?谁也不知道明天,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流浪,归来。
注:此文为写于2017年8月上旬在通渭的象征意识流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