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终于到来,我匆匆收拾行囊,义无反顾地上了火车,别了黑色六月。在检票口排着长队,已经坐了一天大巴的我心神俱疲,慌乱中找到座位,给家里发了短信就立刻关机。
火车开动起来,入站口的牌子逐渐远去,心里渐渐安定下来,轻松不少。这时才打量起我的新邻居,对面是个尚在襁褓不能说话的男孩,他突然扑向我刚拿出来的苹果状的水杯,他妈妈迅速握着他的手,抱歉地对我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小孩正在长牙,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我发誓要是当时我知道他第二天就在我睡着的时候重重咬了我的手指,绝不会在此时说那句“没关系,小孩大抵都是这样的”,当时还只觉得有趣,要是长大也这样该多好,看见什么都觉得喜欢,岂不是人生再无悲苦?我递棉花糖给他,她妈妈道谢接过。旁边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戴着眼镜,镜片很厚,目测度数不低。另一个穿浅灰衬衣,脚下是很着很大的旅行背包。隔着过道坐着的是个中年男人,脸色有些黄,皮肤已显出沟壑,像是有故事的人。他坐下的时候显得很矮小,他从上车起就眯着眼,似睡非睡,左手按着包,右手插进裤兜,大概那里还有一盒烟。车厢里的人有的四处张望,大概是想找个路人解闷聊聊,中国人自古是信奉萍水知交的;有的还默默看向来处,其实早已不见车站;我只看向车窗景色变幻,未知的山河退去又迎来,从城市到山区,从荒林到河畔;也有的昏昏欲睡,让梦缓缓开启。
到了晚上,空调的温度很低,逐渐有人抖腿,有人从行李箱中拿出避寒的毛衣搭在胳膊上,女孩子把长裙捋了捋,仔细地覆在小腿上。这时我才想起走得匆忙竟忘了拿衣服。坐了许久之后只好站起来活动活动,脚竟然有些发麻。许多人已睡着了,旁边浅灰衬衫的男孩子还在看书,这样的环境下捧着书本,我竟有些羡慕,不觉便盯着他看了一会,许久他忽然抬头,我才觉不妥,却仍是旁若无事地问了句“在看书?”他扬起书,翻到首页,竟然是本《中国地理》,想起高中地理试卷上尴尬的分数,加之对方明显并不怎么热络,我也识趣地不在说话,不想他竟然先聊起来。
“这书有趣,风俗古迹都有。考看样子,明天下午大概就能到武汉了,到时候倒是可以试试武汉的周黑鸭。”
“听说上世纪末周黑鸭的创业故事很是励志,年轻人起起落落,几经巨变终成功。”
“十多年前的事情太远,眼下我倒是知道武汉不少小吃,或者你明天就可以试试。除了小吃,也可以去看看武汉江面的轮渡,也算一景。”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盛夏六月我却如寒气钻心,小腿不自觉打起寒战,无奈地搓搓手,又想起家里还是酷暑。许是我走了神,他皱了皱眉,却转过身翻他的大旅行包,我无意瞟了一眼,东西很多却井然有序,他从下面拿出一件黑色羽绒服给我,“第一次出门么?”
我也不客气地接过,揶揄道“你是打算去山顶避暑?听说华山不错。”
“没有人告诉过你,华山在渭南么?,而我们从西安站经过渭南才到的河南么?”看似温润却言语犀利。
“或许你可以南辕北辙!”我自圆其说,不愿意输了口舌。
第二日还了他的衣服,到了武汉他果下车了,我猜这是他的归途,因为他最后一通电话里提到“恩,马上到,会注意,放心!”的字眼,语气完全不似之前的潇洒随性,眸色温柔,随后脚步匆匆。我似乎有许多未尽之言,却也只是挥挥手,道一声再见!武汉,应该是个有趣的城市。
那天晚上,正当我为度寒夜焦虑的时候,听车上有乘客说起列车工作人员听从乘客建议,将空调温度上调了。昨晚有人赠衣,便已一片感激。今日通室暖暖,似乎暖暖的又不只是温度。
在经过站票车厢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牵着爸爸的衣角,仰着小脸。男子一手扶着拉杆,一手提着公文包,光线打在他脸上,眼袋处阴影很深。然后我听到这样一段无厘头的对话。
“爸爸”,女孩眨眨眼睛,声音软软诺诺。
“西西”,父亲笑笑。
“爸爸”,女孩晃了晃他的衣角。
“西西”,父亲用脚碰碰她的花鞋子。
“爸爸”,女孩声音微扬。
“西西”,父亲也声音稍增。
车厢里有人笑了,却又好像没有人笑,父女的对话还在继续,大概不会有人忍心打断,或者说没有什么能够打断。我翻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先传出来是林志颖好听而温暖的声音“你是我写过最美的情书……”。不知不觉,我们都成了四处漂泊的游子,只能在梦中听到原乡遥远的呼唤,亲切的乡音惟有梦呓时呢喃。所幸亲情不是天空遥不可及,它是大地,一如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母,无论你走的多远,予你力量,赐你桂枝。
或者旅行的意义不在起点到终点的距离,亦不在陌生的山河迎面而来又缓缓退去,而在于,当你只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人的良善,便是一座城市良善之风;一个家的温暖,便使整个世界喜乐家和。你哭,只是一个人的黯然神伤;你笑,便是一群人的春风十里。
只管一路走下去,花自开放,我们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