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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2014-04-20 21:49 印刷包装工程学院 翟阳阳 

 

               
                       一

    天空摇落一阵细雨,竹叶把头抖出窗外,只见林子追着火车道白色的弦线跑来,已经来不及了,火车“哧”的一声冒起了青烟,几个月台上的人模糊在茫茫黑夜中…

    这种感伤谁能言说呢?记得以前有一位圆寂了的高僧曾说:“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只是苦了你自己”。现在看来,对于竹叶,所原谅的不止是林子,还有他们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

    此事须从竹叶二十三岁说起,不然我们的故事太长了,反而会陷入云雾缭绕的迷宫。二十三岁那一天,仁寿寺里樱花飞舞,院落凄凉,看时节已是薄薄的春暮,尽管这样,还不足已让人踟蹰不前,屋壁上的飞檐走兽,雕梁斜刻进去的花草鱼虫,都让外人意图新鲜。仁寿寺据传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壁龛上立着的弥勒佛原是木刻的,这还是洪武年间的往事,后来嘉靖朝换成了陶瓷的,外面打了一层光亮如鉴的釉,勾勒出的线条愈发的惟妙惟肖,道光以后,又给这个笑面的卧佛镶了金身,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壁龛都射出一束光来。壁龛尚如此,可想而知大雄宝殿里释迦牟尼的坐像和旁边轻触莲花的女菩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彼时的一寂大师正在厢房里做功课。听不见禅声,可能在打坐吧。竹叶在大雄宝殿前清扫屋檐上的蜘蛛网,扫把所及之处,尘埃在空气里打转,久久不能落定,他望着乌烟瘴气的画梁上梁武帝的拜佛图,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一缕缕焚香味糅杂在尘埃里,竹叶停顿了一下,此刻极静,静的可以清楚地听见一瓣樱树上的白花落在树下花岗岩洗脸盆里的声响—那是师兄慧明的洗漱具,慧明已出门多日,负笈云游去了。只剩下师父和竹叶,守着这小小的院,和寺门前的两樽石狮子。
 二十天后,有一个女施主前来拜访,禅房花木深之地总算有人小扣柴荆,女施主的头发是随便绾起来的,木簪也是随便插入一片云鬟雾鬓之中,不是什么刻意的打扮。竹叶望望她,亲手点了三支香火,然后递到她手上,她欠身行了个礼,大概是出自对佛门清净的虔诚。   

    “有件凡事须说与你师父,唐突造门,还望多多见谅。”

    竹叶将其领入了禅房,然后像晚潮退了下去。
 一刻钟后,女施主忧容沉沉的步出门槛,竹林间的风吹得她的脸越发沧桑。一只桐树的叶子扫过她的肩头,悠悠荡荡的掉下去。
“我有一个女儿,你若有意,明晚三更仁寿寺外三里塔下的西坡可以一见。切忌不能说与你师父。”施主凑到竹叶的耳边,竹叶的脸涨的像个茄子。

    “哎…”还没等他问明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已经下了寺。寺下隐隐约约飘来老樵夫荷柴而归的歌声:“伐长木呦那个上西口,上西口呦你莫迷失路,迷失路呦往哪走,走来走去还在原地留。”                  

                                                 
                      二

    现在该是到晚上了吧,竹叶守着一盏油灯,那盏灯很别致,在放灯芯的地方探出个虎头,虎口张开,很容易插入棉芯,灯身上骑了一头羊,提灯的时候托着羊肚子,刚好可以作为把手,灯尾是绵羊的尾巴,蜷在一起。目之所及,云纹和雷纹绕了整整一周,所以这盏灯虎头羊身云纹,有种淡淡的古韵。然而这些韵味,还是不能把竹叶从沉思中解救出,何况某些声响,像蟑螂爬上了瓦当,用细腿把瓦面弄得“咯咯”响,蜂虫在灯光下乱窜,这些自然无韵,吸引不了人心的东西呢,须知道,这盏灯,对于他向来是爱不释手的,据传是某个祖师的太师爷圆寂前唯一没有火化的东西。

    “哎…”

    竹叶从来是不喜佛门的,太清冷,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是,方丈对他有恩,大师兄天资聪颖,却放荡不羁,野性难驯,现在居然头也不回离开了。整个南宗的衣钵自然是非他莫属了,可每每想到一辈子独守空床,他就有点娶妻还俗的冲动了。
 受戒那年他十三岁,想到破戒时也过二十三了。寺里辘轳旁的菩提树也有合抱之围了,时光像线条粘附在他的记忆里,弹之不去。
 “师父有恩于我,这样做是不是大逆不孝。”竹叶没有看见一只灰色的飞蛾,用前腿试图着冒烟的灯油。

    次日早上的露水格外耀眼,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太阳光。敲木鱼,念《金刚经》,焚香火,三叩九拜,普度众生都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日程。

    不知不觉,晚霞西斜,披在天上,使人感觉好像有另外一个天上人间,极乐宝殿。快二更时,师父西厢的灯灭了,轻快的鼾声幽浮于深夜中。花露凝重的东厢,蚊子成雷,竹叶拾起手噼里啪啦的打破了这片寂静,他连灯都扑灭了,旋即划了火石又重新点上。

    “酒肉和尚也是常有的,花和尚也是有的,为什么我却不能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三

  说着,竹叶拾起一只大猩红斗笠,扯下暗黄色的僧衣,换上了一套长袖马褂,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小沙门,因为最明显的标志—熏有九孔的秃头,被裹得严严实实。
 忽然一瞬间,露浓花重的夜色里,渗出一束光来,蓝幽幽的漂浮在佛祖所说的尘埃里,竹叶懵了一下,尔后是渐渐升起的倦意,使他一下子栽倒下去。

    只见脑海中闪过一幅画,林子在追着火车跑,是的,那是林子,会甜言蜜语的林子,也是会撒娇的林子。她的橘红色的脸,正一点一点褪去,成了幻觉。

    竹叶开始不忍了,他把脑袋从车窗挤出来,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稀瞧见穆斯林大教堂高高耸耸的塔尖,不知什么时候起,雾气变成了乳白色,乳白色的颗粒悬浮着,堆积如山,像细沙猛然松了一下,背后凝练成一只狐狸的侧影。

    “啊!”竹叶霍然从梦中惊醒,手心已握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而那灯,不知被谁吹灭了,也可能自己就灭了。此时天似麻绳的色泽,可以略微觑见一只麻雀晃悠悠的现在夹竹桃的叶子上,嘴里衔着一条腐鼠。

    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麻雀和腐鼠的重量足已压塌整个枝条,缘何又没有呢,竹叶心里这么想着,越发后怕了,抬头睇眼看了看大雄宝殿的那束光,早已消失得了无踪迹。

    怎么办呢?三更已过,眼瞅着就要五更天了,只好摘下猩猩斗笠,剔灭灯芯,一通觉睡到了大天亮。                                                 
                                                                       

                      四

    第二天,一寂大师在鼾声中再也没有起来,就这么圆寂了。三天后,有个女施主—就是上次来的那位,重新造门。只见她面色释然,一点伤感的情绪也没有,倒是满园的樱花,全都凌落到一隅,那隅盛放着大师的泥瓦盆,也是他生前遗言要建新塔的地方。

    “哎…”竹叶忽然记起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我是你的师母。”

    这回该轮到竹叶发愣了,他跪在师父的遗像前,用手攥紧了蒲团。

    “你师父生前唯一一件做错的事,是和我私通了…我也曾想过,这么大的一个寺,又没有几个人,没有女人他的生活很难过。”她这才浓重起来,蹙着眉头,好像拧紧的弦。

    竹叶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因为女人从襟下掏出了一卷东西,那是师父临终的遗言,每一字每一笔都饱含浓墨。

    “竹叶亲启:
    师父生前对不住佛门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妻生了子。可能佛祖在惩罚为师吧,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只温顺的白狐,这让我老泪纵横,悔恨终生呢。

    所幸还有你这样一个徒弟,一直以来都视你为己出,希望在我入塔之后,你能延续我的衣钵。”

    读到着,他的泪水扑闪着,鼻子一酸,豆大的泪花浸湿了字痕。

    “那日,我和你的师母为了考验你,才设了这么一个局。你心虽善,但偶尔摇摆不定,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漩涡。如果那天你去赴约了,你将被逐出师门,永弃不用。”

    “为师藏有一玄相宝镜,可照出五十年前五十年后个人的光景。但是此镜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可用,否则万劫不复,纵使罗汉下凡,也帮不了你。看完把信焚毁,埋进我的冢里。”

    师母掏出袈裟给竹叶披上,那明闪闪的光亮刺人眼睛。竹叶想起那个白狐的事情来,顺便还想问问玄相宝镜,师母早已下山去了。寺下隐隐约约飘来老樵夫荷柴而归的歌声:“伐长木呦那个上西口,上西口呦你莫迷失路,迷失路呦往哪走,走来走去还在原地留。”                                                                           
                                                                              

                              五

    从此这仁寿寺只剩下竹叶一人,每日劈柴烧火,焚香拜佛,虽然和师父在时做得别无二致。但是,就是太冷清了,这种感觉在少年的心里骚动着,固然身处佛门,有时难免心猿意马。

    转眼间,夏天就到了,夹竹桃开了一树秀气的花,招蜂引蝶,好不热闹。那是个日头正旺的时候,某一日,竹叶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打盹儿,忽然做起了一个迷梦:

    五十年后,禅院被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仁寿寺改造成了一座酒店。那是个套间,外间有电视和空调,还有一扇百叶窗,有一层阳台,阳台的围拦是欧罗巴风格的白色,下面有海景,一片海浪夹着贝壳夜夜涌来。

    竹叶醒着,他的腋下躺了一个叫林子的姑娘,那个女孩像只猫一样紧紧依偎着他。

    夏天的蝉又躁热的喧嚣起来,不一会儿,他大概闻见了一股什么味儿,是烟味儿,不是,是电线老化的味儿,不是,是一股臭臭的,腥腥的味儿。他摇了姑娘的臂膀,忽然感觉自己的肚子上有一团毛茸茸的白色的东西,他吓得尖叫一声,海上的山丘也模糊了,酒店的牡丹花帘子也模糊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只白狐偎在他的左右,眼睛里泛出蓝色的光芒…

    一只鸟粪刚好掉在他的秃头上,竹叶吓得不轻,从梦中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摇落到藤椅下面。

    他摸了摸秃头,手心的鸟粪被拉的更长了,好像鬼使神差的画符。

    “噫,我的心里住的那只白狐,莫不是师父的女儿?”
    “这么想来,那晚我欲去见的师父的女儿,莫不是那只白狐?”                              
 
              

                       六

    这样的疑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诠释清楚呢。竹叶派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准备去大雄宝殿拜拜佛祖,希望佛祖给他一个说话。可刚走了几步,便瞥见整个大殿里微弱的蓝光。

    不错,是那束蓝光,好像发自壁龛里的弥勒佛,竹叶蹑手蹑脚地用脚点着地,尽量不发出响声,好像做贼一样。外人若是看了就不免可笑了,这里不过是他的地盘,何况,除了天上飞的,草里爬的,一个外人都没有啊。

    他终于走进了,额头上满是汗水,释迦牟尼的镶金大脚就在他身旁,罗汉们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好像更凶恶了,只有女菩萨慈眉善目,一副普度众生的样子。
 
    “呔!”一个喝声,本来是要为自己壮壮胆,没想到一失手,“咣啷”那个弥勒笑面佛就狠狠的坠在地上,香消玉陨。

    竹叶吓得都软成了一摊烂泥,“扑通”一声跪下,口里杂乱无章的念着“南无阿弥托佛,南无阿弥陀佛…”

    这时候,只见一片芜杂的碎片中,蓝光越来越亮,范围也越来越大,好像来源于一片镜子的背面。

    竹叶心领神会,他自然知道这就是玄相宝镜,那镜子中央翩翩浮现出一群美女,画着浓淡相宜的装饰,须臾间又呈现出林子的容貌,林子好像成熟了很多。

    看到这时,他不敢看了,因为院里师父那座新塔下的竹林老在“呜呜呜”的响。师父的警告萦绕在他的眼前:“此镜不到万不得已切忌不可用,否则万劫不复,就是罗汉下凡,也帮不了你”。心里的惴惴不安便可想而知了,可是新奇的欲望就是挥之不去,因为师父说过,此镜可以照见五十年前五十年后的光景。
 
    “五十年后的我,我刚刚仿佛梦见过,一个住上酒店的人,只是情人都变成了白狐。”

    “只剩下五十年前了,如果现在不看,等到弥勒佛消散成烟,进了西天极乐世界,恐怕就没机会了。”
  
 竹叶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他觉得很值得,尤其是当上了这个方丈,谁也阻止不了他去完成一件藏在心里的事了。因为这个寺庙只有他一个人,除了那些修行千年的神。 
                                                     

                      七

    说时迟那时快,他把脸刚贴近宝镜,只见游龙戏凤的镜子里幻化出一只白狐,雪花白,三角头,鬃毛温顺,“咻咻”的叫了几声。

    可是头再也取不出了,任凭他怎么使劲,粗大的脖子上已经磨出了三个红豁,他在地上匍匐着,脚蹬着,连僧衣也磨成了毛絮,从窗口飞了出去。

    到后来呢,他的指甲即使抠住地面,也不起多大作用了,因为其下半身已经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的狐狸尾巴,他挣扎无助,“咻咻”的像只野兽,可是一切都无能为力了。释迦牟尼面带微笑,女菩萨手拈柳枝,夜里的夹竹桃乱花纷纷,一只腐鼠被麻雀衔在口中。

    就这样,仁寿寺的最后一位方丈竹叶大师就给镜子吸了进去。至于后来,仁寿寺变得怎么样了,谁知道呢,直到解放后,有个房地产开发商初入此境,夜里经常能听见“咻咻咻咻”的叫声,那是狐狸们在交配,它们已经妻妾成群的吧。而这,已是五十年后的事情了,直到今天,你来到他们的酒店,还能闻到一股狐臭,这狐臭,乃是他们店最大的特色,见怪不怪的人们,都闭着眼睛,感受着从壁龛溢出的佛与魔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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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 而 告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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