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本来会是一个很平凡的小日子,却因为一场音乐会而必须在夜晚匆忙起来。
很早就拿到了票子,被做成结实而硬的质地,长条形,米色背景,正面密密麻麻写着细致的日期场次,背面则印着详细的票务需知。条形码错落纤细,带着一种格式化的气息。当看到的瞬间,似乎有一种久违的事件的背负感与使命感涌上心头,小小惊讶了一下。究其缘由,我想暑假的那两个月拖沓冗长是一个根本,它很容易就把人拉入一个不自知的陷阱,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算是一个考验。曾经每天的朝九晚五一下子消失不见,人就会立刻跌入从理性占据主导地位到感性开始萌芽茁壮的最终结果。这种结果形成后的具体表现,便是行动力以及思索能力的下降,即行动力度的减弱与思索深度的浅化。于是每天宅在家里,上网,发呆,听歌,睡觉……一切呈现出本来的面貌,惰性一览无余。与时事逐渐脱离关系,更多得是走向自己心里的那片天地。即使恐慌,终究慢慢陷入无能为力。
晚6点半,我和弟弟两个人冒冒失失出了门,反复检查票子恐遗漏在家。临走前不约而同地提议带上两本前一天刚买的书,都是关于青春与感伤。却没有带任何包或袋子。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很强烈的少年情怀,好似可以不带有束缚得奔向既定的感受,只愿留下最想要得到的情绪。被世俗拖累了太久,那场音乐会在潜意识里升华成了洗涤心灵的飧宴,让我们都要小心应对。
“那就先抛开一切,投入得享受这个夜晚带来的幻觉。”我心底的声音这样告诉我。我们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子,乘地铁也乘得一路欢声笑语,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其实,心里不是没有紧张与忐忑的,之于两个平凡阶层的少年,旅程的终点并不是可以轻松掌控的节目——是需要用安静去聆听,去接纳的;需要用精神去领悟,去透彻的。
听一场高雅的音乐会,不仅仅追求于感官的享受。我认为那更是一个约定,一个期许。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体会这个过程。其实从心中下决定去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开始,开始思想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开始作某种决定,开始放一种心态在里面。到了这天已是有深刻的变化了。也许自己并不自知,但是敏锐的人可以察觉得到,这是对于某一事件的细微调整,是一种自然的本能。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造型宛如一朵蝴蝶兰,盛开在葱茏的绿树之间。”“当美妙的旋律在音乐厅奏响时,灯光会随旋律起伏变幻,将夜色中的东方艺术中心变得璀璨奇异、充满动感。”“建筑外表采用玻璃幕墙,在白天和夜晚都将显得玲珑剔透。”…… 网上的评价往往令人眼花缭乱,轻易相信。然而当我真正靠近这座有着花朵的外形却远远胜过自然界任何一种美丽花朵的建筑物时,震撼是由自心底迸发而出的。你跨越这道大门的时候,就已经置身于无与伦比的艺术殿堂,喧嚣与烦躁,已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与这里丝毫没有瓜葛。
的确,这个世界常常就是这么奇妙的,一扇门或一道屏障的阻隔,就可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样子。东方艺术中心诚然是一个力证。你可以在这扇门外活得或卑微,或尊贵,然而进入了这扇门,人人都会抛弃本来的面目,纯粹以一个欣赏者的姿态享受与感受这里的一切。 我想大部分人,更多得是追求一种精神上的愉悦,来体会高雅艺术的魅力。享受微笑、亲切的服务,安静、和谐的氛围,优雅、从容的客流。时间仿佛都留连于此地的美妙绝伦,凝滞了前进的脚步,让这座绝美的建筑遗世孤立,不分昼夜展示其流光溢彩。
终于进入演奏厅,霎时暗下来的灯光变得有些蒙眼。比外部更加静谧,似乎只听得到观众小声的交谈。演出还未开始,影影绰绰的灯光错落得打在中央的舞台上,明灭中映照着几件乐器清冷的辉光,严谨得叫人局促起来。我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坐进席位,并不是离舞台非常近的,需要戴上眼镜方可辨析。
伊始,即是如此恢宏的阵容,几十位演奏者依次进场,看得出每个人都已积累许多演奏的经验,表情不卑不亢,脚步从容自若。很特别的几位成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首席大提琴师,大概三十几岁,非常精神,气质儒雅,亚麻色的微卷头发,眼神锐利,笑起来很舒服温暖;指挥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型男子,身材魁梧,很高很猛,颧骨高耸眼窝凹陷,灯光打下来就能看见两团黑的阴影,挂在冷毅峻峭的脸庞上;吹长笛2号位的是一位长相酷似艾伦·卡特的欧美男孩,说不出得灵动俏皮。
上半场的特色,便是《吉他协奏曲》,弹吉他的男子是西班牙新生代吉他演奏大师,乍看之下便着实令人瞩目。他身穿中装出场,从眼神看来非常得傲,感觉是一个十分搞怪的人。在乐章与乐章之间他完全没有停顿,连续弹下去,没有空出几秒,可想而知那是需要多么高超娴熟的技巧。在弹奏过程中他还不断地瞟后面的管乐部分。也许高度投入感情的艺术是需要一些感应与互动才可以完美得诠释,所以他的吉他与管乐的结合非常之细密而融洽:吉他拨动迅疾快速,如强有力的雨点般砸下,似乎呈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在相对强调的节奏中以力度的自由变化弹奏出一种新的优雅。然而管乐部分又如一片柔软绵和的草地,散发着清新可人的气味,将密密麻麻的雨滴悉数收下,及时收住了它的趋势,用委婉的方式,让它们更加焕发出活力与激昂。吉他与管弦,本不是同一种属的音乐,然而这一刚一柔,一动一静,一张一弛,恰到好处且并不突兀。音乐本身就不是拥有既定范围的艺术领域,尝试许多风格的融合很有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由大师演绎,自然流畅利索,畅快淋漓。
下半场是法雅和比才的作品。法雅是西班牙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人生朝露》是他最好听的作品,而《三角帽组曲》改编自他最重要的芭蕾舞音乐《三角帽》。法国人比才的《卡门组曲》,也是一部用西班牙风格写成的作品。组曲的《波希尼亚舞曲》中长笛演奏气息变化奇妙而且精美,有一种撩人的惊心动魄的品质,应该是当晚演出最精彩的段落之一。
更重要的是,整场音乐会中流露出来的西班牙文化气象,才是最迷人的地方。据史实,中世纪的西班牙被西哈里法王朝统治过700多年时间,阿拉伯文化对其文化形成有相当大的影响。或许这些灾难性的历史孕育了西班牙音乐中的忧郁气质。这种气质,在音乐会上得到了完美展现,我想这是一个精神气象上的鲜活的西班牙。
似乎是主办方没有做好工作,导致乐团认为应该等观众起身离场,他们才离开,否则观众鼓掌他们就应该加演,但是大多数人都习惯是乐团先离开,所以今天总共谢幕了4次,加演了3首。好在最后有人起身鼓掌,他们才离场了。然而每一次加演,博得的却是比上一次更加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那是所有欣赏了艺术,被感染了心灵的观众最最真切的表现。我和弟弟把手掌都拍红了,却依然不肯停下。那一刻是诚实的,想致以这些伟大的艺术家们深深的敬意。
人生中是该有一些值得被珍藏的经历的,它们就像熠熠生辉的宝石,看起来华而不实,却是能沉淀后衬托岀内涵气质的积累。它们错落点缀在人生的旅途中,等待我们拾起它,擦拭它,然后放进记忆藏宝箱。只有善于发现体悟的人,能真正懂得去操纵掌控生活而非被生活拖累的人,才够资格享受美,那是有分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