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范超,他并不认识我。
我一直坚持地认为,所谓作家,就是能将周遭稀松平常的大小事儿娓娓道来,并辅以精神的力量的人;我一直坚持地认为,所谓散文,就是冲动之后的清醒间奔着一个言不由衷的目的挥洒笔墨淋漓成的潇洒和智慧。
范超的散文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我乡土的记忆在他的散文辑《大地结香》里滴了一点血,霎那间逸散开来,宛如一朵茉莉花绽放心田。
他写的分明就是我的生活么!
《风筝风筝飞满天》说:“你回到童年的村庄了,村庄里的春天,春天里的三月三,妈妈扎得风筝,飘的很遥远了,如同隔了几个世纪。”我的记忆是遥远了,但记忆里有风筝的影子。“天地大笑,你们嬉闹着奔跑,累了的时候,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风筝,多少有些想飞了。”我何尝不是在田埂麦苗间,和村里的二狗子、三妮子疯狂地拉着风筝疯狂地呐喊:“飞呀飞,我要飞。”那个青绿的年代,我的世界自然是小的,不知道天外还有天。范超说:“小小的你在小小的世界里走,小小的世界跟着小小的你走。”多么睿智的话语!范超并没有把思维搁置在青葱的回忆里,他接着说:“你在那些遗落在乡间的猫蛋狗蛋们看来出门经大世界去了,真的是飞了。但你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你对一切还是鄙陋无知的时候,生存的压力便铺天盖地压来,你因此看不见风筝……”我的心迹如此动荡,正如在乡人看来,我承载着父母的希望迈出农家门,“飞了。”可是,我依然是一只漂浮在低空的风筝,由父母牵引着徘徊,并未蜕变成云雀或者是雄鹰……尽管蜕变的激情和渴求是如此的强烈,“心大了你却仍然是个孩子。”我可以想象的到,未来挣扎着前进的匍匐姿态,像范超说的“胸腔里老燃烧着一团火,双脚也像踩着风火轮整日里奔波不停……”终于有一天,我会蜕变成云雀或者雄鹰,看着孩子们放风筝,牵引着如风筝一样的他们。于是,风筝成了一种轮回。
《乡村电影记趣》唤起的是我的记忆,正如范超所写:“银幕下坐的,麦秸堆上躺的,土堆上蹲的,树杈和墙上跨的,放映机前后左右站的……一道白光‘唰’的如一股凉气,抚过众人的头梢,却并没有照足银幕,一大半落到了谁家檐墙上……却又惹恼了淘气的小孩子,一个个立在板凳上,叉开五指,探进头上的白光里,银幕的底部随之群魔乱舞,小孩子高兴了,长了掉了的门牙的嘴‘哧哧’的笑。”范超先生虽大我一旬,但这阻挡不了我心底的那种强烈的共鸣。我搬着小板凳,在恍如鬼影的乡人膀子下蜷着身躯盯着屏幕看电影的憨态“唰”的一下子投在童年的电影屏幕上。
贾平凹说读范超的散文,“兴奋得不知用什么词好。”我读范超,兴奋起来,也不知用啥词儿好,一种感觉,自己就是范超的玩伴儿,和他一起体验乡村的时光,只不过我没有他的睿智和思考,他的独特和细腻。看着麦子,范超会想:“麦子是一把把撒出去的,麦子生来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需要把自己团结在一起。没有谁看见十亩地里种一颗麦子,麦子没有这个胆量,那样别说是风,蚂蚁都会让他走得无影无踪……”我看到麦子,只会想到波浪一般的浮动、火燎麦粒清新的麦香、麦苗地下的蜈蚣和蜘蛛……至于麦苗在想什么,我从来不想。范超知道玉米的猜想:“每一株玉米都不是单独来的她们有青梅竹马的朋友,但是没有办法,这个朋友必须被狠心地拔掉,留下的玉米有些忧伤,在比早晨更早的时候,她的眼眶里蓄满晶莹的一汪水,为你点亮清晨射出来的那束阳光……”不就是玉米栽种时的剔苗么,范超却又如此的想象,我想起了儿时曾“残忍”地拆散过多少对青梅竹马的玉米对儿!范超是个诗人!你看他写棉花育苗时泡种子的情态:“下地之前,她要沐浴更衣来迎接这个命运的转折,先是热水澡,七八十度,舒活开筋骨,再泡温水澡,冷却掉烦恼。”好的作品是需要生活体验的,诗人范超如此!
余秋雨赞叹说:“范超以其宁静构建出自己独特的精神体系,做的是草木文章,灵光照耀在最小的生物之上,带给人无穷品味。”贾平凹激赏道:“范超是一个富于天才的作家,颠覆了传统的文学形象,深厚而不板结,正气又意恣肆。文笔绵软、沉着舒缓、日光流年、静水深流,迈过来的是虎势。”更有评论家认为,范超眼中和笔下的所有事物都轻灵活泼,萦绕着无限的情趣和生机,许多描摹是那么真实亲切又奇妙诡谲,洋溢着童话般的美善,流泻着寓言般的智慧。
范超的文字生机盎然,活泼灵动不乏诙谐,借助大量巧妙机灵的比喻、拟人,厚重又轻松,哲理和寓意深刻。比如写红薯,在范超笔下是“现在怀揣着未来的身孕,压着过去的负担,等候着被你和你的城市吃掉……被你吃掉,增加了丝缕的温暖,好歹也能抵抗一阵冬天里豪放派的寒意”;田地,范超说是“庄稼人的脸面,只有洗过才显得活泛,庄稼人的肠胃,只有及时灌溉才不会焦渴……”;茅草,“和人们死缠烂打,撵都撵不走……庄稼永远没有草和人们的感情深……”;院子,“院子里有许多眼睛……眼睛长在院子脸上,有些站着,有些躺着。躺着的是井和窖,站着的是窗户、树叶和花,或者是伸长的烟囱……”诸如此类,俯拾即是,范超的文字里处处是金子,一片片儿的是光彩,像儿时我们玩过的水漂儿,一连串的白色的水花在瓦砾后生成的连绵不断的涟漪。
本文获第二届“读书有奖”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