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暑气，裹夹着青烟，憋的人透不过气来。风是烤过的，从窗口吹进来灼得人火烧火燎。

    他讨厌吸烟，但又习惯于吸烟。“这样的生活……”话未说完，又一口青烟盘旋着弥漫散开。他弹了一下烟，顿时烟灰撒落下来，落在大腿上，渐渐融入汗液中。他猛吸一口，“嗖”地站起来，走出房门口。

    楼道上堆满了杂物，横七竖八的跟人一样心烦意乱。他讨厌这里：肮脏，杂乱，贫穷。大雨天要担心地板因发霉而打滑，大旱天又要担心停水停电。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要是真的有的话恐怕也只能是房租了。他快步地走着，极力想甩掉身后的埋怨声，吵闹声。不知道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到楼梯口时他踩了个空，从楼上滑了下来。幸好及时抓住旁边的栏杆。楼梯很窄，木板已被风干了。一踩上去就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他真担心这一脚踩上去，就一个筋斗到了楼底。

    一个月的酷暑足以吸干这个小镇所有的水，再没有洒水车追着自行车满街的跑，就连生活用水也只能定时定量的供应。

    路上纳凉的人很少，稀稀落落的。空气中罩着暑气，蚊子正在狂欢。他点燃了一支烟，满无目地地走着，听见知了不知疲倦地奏着音乐。

  “快来人呀，着火了！”

  “快来人呀，着火了！”

    他猛地一惊，往后一望，起火得正是他住的那幢楼，他发了疯一般拔腿就跑。

    火势很猛。火舌舔着楼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从垃圾堆里抢过一把破扫帚，几次想冲上去，都被热浪推了回来。他立刻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

    楼板转瞬间被烧塌了，“轰隆，轰隆”不断，溅起的木炭和火星四下飞溅。没有水，没有灭火器，更没有消防车。人群惊慌的骚动起来，近乎绝望地狂叫者。他感觉到事态的不可挽救性，情急之中灵机一动：“快！打隔离带!”人群又七手八脚地爬上了楼，扑火，砸楼板，拆楼梯，搬东西……干什么的都有。他离火最近，火苗不时的舔着他的脸刷着他的背，好几次他险些摔下楼去，但他仍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臂。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就拆掉了一大段屋顶，楼板，足以隔离大火。人们看到了希望，但这时他们才发现刚才只顾着打隔离带，却把他留在了楼上。人群呼叫着，“梯子！”“快下来！”“危险！”

    他听见叫声，往下一看，才知道没有退路了。这时，火苗又来舔他的脸，他一躲闪，脚下没踩稳，从楼上重重的摔了下来。人们忙涌过去，把他从火堆里拖出来。消防车终于慵懒而又趾高气扬的来了。一阵忙碌之后，消防龙头总算挤出几缕黄水。

    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急诊室。他已是全身烟迹，头发焦黄，脸上和胳膊上也脱了一层皮。他双目紧闭，血液在不停地涌出，冲洗着粘附在血污里的灰黑。

    医生一边努力的挽救他的生命，一边平息着热情高涨人群。

  “你不能进去，他需要休息……“

  “让我进去，五分钟！我只要五分钟！”
  “哎，小姐，你……”

    门“吱嘎”一声开了。他躺在病床上，除了戴着氧气罩的口鼻，他的全身上下都打着绷带。他看不见前面的人，但听得到她的讲话！

  “对不起，我知道这时候我不应该打搅你，但是报道实情是我的职责，报道英雄事迹同样是我的责任。”女记者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摆脱女护士的阻挠。“今天的早报报道了昨天火灾的全部情况，你看！这是头版头条……”说着女记者展开了报纸，见他没反应，她才意识到他的眼睛完全被绷带包住了。他低下头。女护士也放弃了阻拦。

    病房里一片死寂，死的一般。他想动弹一下手指，但他做不到。他觉得心即将离开胸膛，他感觉飘飘的。

    为了展示自己的不在意，他想微笑，可那藏在绷带里的一小是如此的无助，竟变成一种莫名的抽搐。“对不起！”女记者收起了报纸，“在大火中，你表现的很勇敢，很镇定，社里决定明天头版头条报道你的英雄事迹。我们想请讲讲你当时的感受，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看到氧气罩，他才发现自己又犯下了一个错误。他极力想挽转这个尴尬的局面。连讲话都显得断断续续，“火灾……现在……请你放心!至于……火灾的原因……有关部门正在调查……”

    女记者还在继续，但他终于飘了起来，他终于尝到了飞的滋味，一种摆脱，一种自由。他飞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不停地闪过一个镜头：一个快步走着，在楼梯口踩了个空，脚下一滑，从楼上摔了下来，夹在手中的烟被甩了出去，划出一道美丽的亮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