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彬 1923年8月4日出生于安徽省天长市,1942年3月参加革命,1948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12月离休,享受厅局级待遇。
余则彬回忆抗战旧事
上海南京沦陷
1937年我已14岁了,先是七七芦沟桥事变,后是上海八一三。我家离上海300多公里,离南京50多公里,只隔一道长江。上海的失守,南京的沦陷,对我同胞的大屠杀,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当时真是天下大乱,遍地起狼烟,虽然事隔六十多年,但国破家亡的惨景记忆犹新,永远也忘不了。
上海战役是1937年8月13日日本鬼子挑起的,到11月17日上海沦陷,蒋介石的六七十万军队败退到皖浙赣一带。日本鬼子松井石根大将率领三个师团乘胜兵分三路沿沪宁线、京杭国道向南京推进,直扑镇江、龙潭、栖霞山,猛攻紫金山。刽子手谷寿夫师团猛攻雨花台,由中华门攻入南京城。国民党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得知雨花台失守,即奉蒋介石命令放弃南京,不料部队撤退时大乱,溃不成军,为了抢占中山码头过江的船只,互相残杀,血流遍地,败兵们和逃难的人群象潮水般冲向下关寻找过江的工具,有的人找到了小船,有的人肩扛门板,有的抬着桌子,有的抱着木头,蜂拥地跳入长江。此时正是隆冬,江面上数不清的人头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多数人气力使完了,沉入江中,只有少数人游到了对岸。
自1937年12月14日起,日寇这伙禽兽对我同胞进行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在草鞋巷、江东门一带受难者一批又一批,一天又一天,集体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被轮奸的不计其数,奸后又被刺刀刺死。据外电报道,受难者在三十万人以上。大难临头,亡国灭种之惨真是恐怖极了。那些天我每天从早到晚看见通往南京江北的大道上大批逃难的人群和败兵们肩挑背扛,雨里、泥里、扶老携幼,忍饥挨饿,艰难痛苦的往北而逃,那里有安全感?那里有尽头?到1938年3月间,有的遇难者的尸体还没有掩埋完。
老百姓经过一场空前的浩劫后,渴望能喘口气,不料厄运又降临了。那是1938年5月26日,日本飞机大肆轰炸长江以北的城镇,被炸的城镇有铜城、汊涧、竹镇、石梁、马集和来安县城。这是南京沦陷后的第一次大轰炸,在无政府状态下,老百姓缺少防空知识,被炸死的人不计其数。日机在空中发疯似的轮番轰炸,老百姓惊恐万状,男女老少毫无秩序的争相逃命。日机投弹后就低空飞行,用机枪对着逃难的人群扫射,清脆的机枪声象下雨似的泼下来,我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当时轰炸最惨的是来安县城、汊涧、竹镇等地,后来日本鬼子集中轰炸这些地方,每天清晨六时左右飞临上空投弹,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炸死,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
日寇对皖东第一次大扫荡
我于1940年6月参加模范队并担任三班班长,时年17岁。同年9月6日,日本鬼子集中六千多人对皖东的中心汊涧、半塔抗日根据地进行第一次残酷的大扫荡,历时16天左右。当时新四军首长胡服(刘少奇)、徐海东、张云逸、邓子恢、罗炳辉都在此指挥军民反扫荡。这次日寇大扫荡是采取分进合击,实施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新四军在强敌面前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为主和坚持原地斗争的打法。1940年9月初,日本鬼子由扬州沿江一带集结,9月6日上午鬼子到达皖东中心汊涧,新四军发现后即投入激烈的战斗,新四军没有和鬼子硬拼,在主动撤出阵地后,鬼子趁势占领了汊涧,而新四军、区小队、模范队则在汊西、河套一带布防。当晚下了一场大暴雨,晚9时祁式之镇长命令我们抓紧时间休息,严防鬼子拂晓出动。不料,这次鬼子却在零晨左右饶过我军第一道岗哨,用橡皮船渡河,当第二道岗哨发现时,部队已无法组织阻击。新四军、区小队、模范队和老百姓还在睡梦中被惊醒,这时日本鬼子已冲到我们的驻地,鬼子轻重机枪一起开火向西扫射,子弹嗖嗖而过,小钢炮在人们头上呼啸着发出清脆的爆炸声,鬼子机枪吐出的火舌把庄东南照得通亮。我两次无法从老百姓家的大门冲出去,因为外面是一片开阔地。无奈我只好从老百姓的草窗,光着上身,穿条短裤,提着广东造步枪,从水深过胸的包庄沟里趟过。这时鬼子已经进庄,我们的队伍已向西、向北撤退,逃难的人群慌不择路的向河湾里奔逃。
9月7日凌晨三点左右,鬼子前进到汊西五里桥,遭到新四军顽强的阻击,新四军沿着高地一带,居高临下给鬼子沉重的杀伤,使鬼子无法前进,战斗一直打到天亮,新四军主动向南北两个方向撤退。这时鬼子的大部队沿着大路向西直扑半塔,另一路鬼子随着枪声直插南河湾的青四墩。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五里桥、刘官寨、马家岗等地的老百姓都躲藏在这狭长的河套里,这些没有人性的豺狼,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儿童和村民进行惨不忍睹的枪杀。最惨的是李本和老先生一家,鬼子的第一枪就把李本和打倒,第二枪把他的表侄打死,第三枪一枪就打死两人。接着李本和的二儿子李德义和儿媳以及儿媳腹中将要临产的胎儿全被鬼子打死,李本和已奄奄一息,当天下午死去。他的小女儿左膀被打断。村民王长寿见状吓的跳入河内,希望能免一死。可是这群野兽怎能放过他,四个鬼子齐向王长寿开枪,直到他沉入水底血水泛出河面时才罢手。鬼子转过身来又对着张金梁的妻子一枪,张妻应声而倒,张金梁见状即装死倒下才幸免于难。同时在此遇难的还有王金才等,其他遇难的姓名就不详了。同一天,另一惨案发生地在三里村高庙附近,时间大约上午10时,一批日本鬼子窜到汊西北高庙,遇上一群逃难的人躲在这里。这伙强盗丧心病狂的用刺刀戳死了二十多人。当时只要那里枪响,那里的老百姓就遭殃。
9月7日这天上午,日本鬼子从汊涧大桥以北直到街西关帝庙,所有老百姓家的房子统统被烧光。在这场灾难中大觉寺、关帝庙也未能幸免。大觉寺这座古刹坐落在竹林深处,栗树挺拔,古木参天,当年修建这“大雄宝殿”和“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四大金刚”募化而来的银元数万以上,这座庙宇的规模可与江北许多寺庙媲美,可惜被日本鬼子一把火化为灰烬。汊涧在鬼子没烧前,街道整洁,商店林立,生意兴隆,每到逢集时十分繁华。可是在这次劫难中成了废墟,到处是颓垣残壁,景象十分凄凉。在那大火弥漫时鬼子还在大街小巷到处搜寻杀人,许多人为了抢救房子和衣物被鬼子刺刀戳死。
9月8日下午六时左右,日本鬼子的大部队由半塔返回汊涧时,鬼子的先头部队过了漂牌,后尾还在马家岗以西,它的头尾长达七八公里左右。这时新四军的一部和区小队、基干队李德治、崇德龙、王宝善等布置在由瓦屋庄到韦岗、姚行一带,对鬼子的头部和拦腰发起突然的袭击。枪响后日本鬼子由高地打着旗语,咿哩哇啦的向后传唤着,鬼子很快做出反应,从漂牌至马家岗向北铺天盖地而来,刹时枪声大作,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机步枪向刮风似子弹嗖艘而过,凡是枪响的地方鬼子见人杀人,远者被抢打死,近者被刺刀捅死。鬼子的炮兵阵地在鲁村庙后的高地,新四军则利用有利的地形和“青纱帐”以排子枪还击,三三两两地在打麻雀战消耗鬼子的实力,基干队也边打边撤。而韦岗姚行、虞庄、王庄上百名老百姓全都躲藏在这狭长的河湾里,处在鬼子和新四军交战的中间。那天我家大小二十多人全躲藏在一条大水沟里,在水沟的西南出就是鬼子炮兵阵地(大约五六百米远)。偏巧我继母这时在野外河湾里生下我的三妹虞成兰。婴儿降生后啼哭不止,全家人怕惹来鬼子,都要把婴儿扔下河淹死,然而我继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护住不放,才使这个小生命活了下来。所幸那天天色已晚,鬼子要回汊涧,不然全家人也就完了。枪声停息后,老百姓到处寻找失散的亲人,到处是哭声和呼唤声,这哭唤声在夜晚显得凄凉悲惨和揪心。王开年的叔叔王瓦匠的尸体直到晚上九时才在庄稼地里找到,死者身边还放着一个碗,胸口被鬼子的刺刀捅了一个大窟窿,雇工周四被鬼子戳死在鲁村庙后的血泊里……这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在高塘上边找到了全家人,见全家人还活着,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庆幸全家人大难不死。
这次淮南津浦路东日本鬼子的大扫荡,规模很大,持续的时间很长,通往各地的道路全被鬼子封锁了。尤其汊涧和汊涧西鬼子所到之处都烧光、杀光、抢光。抗日人民政府屯集釜山秦家营大批公粮被鬼子烧为灰烬。这次大扫荡幸好是秋天,正是“青纱帐”的时候,不然根据地的人民牺牲更大。
反 击
日本鬼子在淮南路东第二次的大扫荡是1941年6月上旬(农历辛已年四月底)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这次扫荡的鬼子是从天长城据点出来的,扫荡的目标主要是张铺葛家巷和赵庄一带,这里当时是淮南津浦路东的政治中心,有淮南津浦路东联防办事处、抗日军政大学第八分校,还有许多的后方机关都设在这里。这次鬼子所经过的地方烧了很多民房,使大批居民无家可归,无处栖身。葛家巷附近的 树湾新盖的泥木结构的草房大礼堂在这次扫荡中化为灰烬。鬼子将著名的赵庄夷为平地。对那次鬼子扫荡所造成的损失,方毅主任很关心,当时从各地募来大批建筑材料和捐款帮助受害的人民重建家园。
为了对付日寇残酷的扫荡,避免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淮南路东抗日根据地军民在党的领导下,这年冬天举行“空室清野”演习。组织人民破坏公路,拆除桥梁,把通往甜水、六合的公路挖成一米多深的交通沟,使日本鬼子的汽车、坦克无法运行,从而把它变成新四军和游击队的掩护堤,便于军民展开活动打击敌人。日本鬼子为了确保他的交通线,白天抓来大批老百姓由日伪军押着强迫他们修路,而新四军则利用夜间组织人民把她彻底挖掉。就这样鬼子白天修,新四军夜间挖,双方进行着反复的较量,最终日本鬼子以失败告终。因此8年抗日战争中(从1940年冬起)汊涧至六合北的黄泥坝、汊涧至天长西的十八里集、铜城至天长北的护城河、半塔至竹镇以南的所有的公路全部被根据地的军民挖成大沟渠,有的改成了弯曲小道。被拆掉的桥梁有汊南左家桥、汊东的下石桥等四五座桥梁。为了监视和掌握日本鬼子的动向,根据地的军民还在各主要交通要道普遍设立盘查哨、瞭望哨。这些哨所犹如千里眼顺风耳“,对日本鬼子的一举一动全在我军民的掌握之中。这些严密的群众组织,曾使汉奸和密探胆颤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