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胡锦涛总书记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提出“文化传承创新”是高校的重要功能，在高等教育领域引起了广泛关注。为什么中国在今天要如此旗帜鲜明地提出并强调大学的文化传承创新功能（本文中也简称文化功能）？这一提法是否具有普遍意义？该如何理解大学的文化功能？大学的文化功能通过怎样的途径来实现？它与大学精神、大学文化、校园文化有着怎样的联系？本期“高端访谈”栏目围绕这些问题对华中师范大学党委书记马敏进行了专访。
● 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每一次社会转型都伴随着巨大的文化变革，而每一次文化变革，大学都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中国在今天这样一个历史节点上，能够更加旗帜鲜明地强调长期以来被忽略的大学文化功能，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世界大学的一种贡献。
《大学》：马书记，您好！胡锦涛总书记在清华大学建校百年时提出高校不仅仅有培养人才、科研、服务社会三大功能，更要“大力推进文化传承与创新”，这一提法的历史背景是什么？
马敏：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每一次社会转型都伴随着巨大的文化变革，而每一次文化变革，大学都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时期，文化传承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知识创新成为国家竞争力的核心内容。在新的历史时期，胡总书记对高校的这种新要求和新期待，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一是当前我国的经济发展方式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社会正在转型，各种文化碰撞和交融日益频繁，大学不仅要满足社会大众对各种文化的需求，更重要的是要告诉社会应该需要什么样的文化，成为代表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中坚力量。高校有责任通过文化思想的创新实现社会先进文化引领。
二是我国已经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阶段，接受高等教育越来越成为大多数公民的选择，高校应当通过知识传授方式的转变使优秀的传统文化在普通民众中更易得到传承和弘扬。
三是在世界文化交流和交融中，大学是借鉴并传播异质先进文化的重要基地。高校有必要通过借鉴并与本民族文化的融合使本民族的文化更加优秀灿烂，从而使本民族的文化在世界文化发展历史中占据应有地位。
《大学》：您如何理解大学的文化功能？
马敏：我觉得大学既是一个国家民族精神的家园，同时又是引领社会风气的灯塔，它应该从精神上、文化上带领社会前进。我们为什么要办大学？一方面是传承，因为我们要把积累的知识、文化和精神财富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另一方面是创新，因为我们还要不断地创造新文化、新价值、新的精神财富。同时，大学自身也是一种创新的源泉，发挥着引领、创造、创新文化的作用。大学的人才培养，实际上也是在这两个节点上进行的，一方面是传承，要告诉学生，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是怎么来的，要往哪去，我们的知识系统是如何形成的。另一方面，要教给学生创造或创新的本领，因为人类社会还在发展，我们应知道该往哪些新的方向发展，该如何创造人类更美好的未来。
《大学》：如此，文化功能似乎已融入大学已有的三大功能之中，为什么现在要单独提出来呢？
马敏：应该说，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是自大学诞生之日起就具有的功能，只是过去我们突出得不够，而重点强调大学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三大功能。今天之所以特别提出大学的文化功能，是因为当前中国急需提高自己的文化软实力，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我们的经济、社会都有了很大的发展，经济总量世界第二，但是在文化、精神方面还没有产生足够大的影响力。如果不强调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我们在国际综合竞争中就很难取胜。因为国家的发展从最根本而言取决于文化的发展，取决于人的素质水平。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以文化复兴为根本，而大学是文化复兴的重要动力源，并在打造国家的文化软实力上发挥核心作用。基于这种背景，大学的文化传承和创新功能就被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层面。
《大学》：基于“中国需要”提出的大学文化功能是否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意义？从大学三大功能逐渐“被强调”的历史进程看，今天我们明确提出大学的文化功能，是否可以看作是中国对世界大学的贡献？
马敏：更准确地说，胡锦涛同志对大学文化功能的思想，虽是基于“中国需要”，但更是直指“世界需要”。因为在经济全球化、GDP主义盛行、生活物化严重的今天，文化绝不单单是中国发展的需要，更是世界各国发展的需要。大学的文化功能具有超国界的划时代价值，只不过各国的文化传统和特色有所不同而已。例如，德国把大学看作是民族精神生活的中枢机关，美国把大学看作价值风向标、社会良心的庇护所，所表达的都是大学的文化价值和功能。
应该说，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为社会服务、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这些功能本来就是大学所具有的，只是在不同的阶段被凸显和强调出来。我认为，中国在今天这样一个历史节点上，能够更加旗帜鲜明地强调长期以来被忽略的大学的文化功能，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世界大学的一种贡献。
● 主动总结、提炼和传承大学精神，是实现大学的文化传承与创新功能的重要途径。建构自己学校的大学文化，实际上就是在承担大学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功能，也就是在寻找自己的特色，塑造自己的特色。我们可以通过校园文化来触摸到一所大学的精神和文化。
《大学》：如您所说，不同历史时期大学的功能会有不同方面的凸显，大学的文化功能在今天这个历史时期被单列为第四种功能。但在实践过程中，我们似乎又很难单独运行大学的文化功能。那么，这一功能是否有独特的实现途径？
马敏：你提的这一点很重要。大学的文化功能可以在具体的教学、人才培养、科研活动中都有所体现，但是还有一些对学校发展和社会发展起重要作用的无形内容，需要特别加以强调，这个强调的过程也是大学文化功能的实现途径。
主动总结、提炼、传承、创新大学精神的过程，是实现大学的文化功能的重要途径之一。大学，无论历史长短、规模大小，都承担着巨大的社会责任，都是在传承一种传统，弘扬一种理想，宣扬一种精神。过去我们也提大学精神，但是没有这么高的自觉性。怎么提炼大学的精神？以我们华中师范大学为例，回溯历史，我们学校的前身是华中大学、中华大学、中原大学，学校的文化是三种文化的融合。第一种是西方的先进文化，如中国的公共图书馆是从华中大学开始的；第二种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历史上的中华大学就是按照中国的传统文化来办学的，办得非常好，出了很多名人；第三种是中原大学所代表的革命文化。把这些结合起来，就形成了华中师范大学的一种大学精神——“忠诚博雅、朴实刚毅”。
拥有个性化的大学精神是中外著名大学的共同特征。北京大学有爱国进步、民主科学、面向未来的北大精神；清华大学有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行胜于言的清华精神；哈佛大学有追求真理、独立思想和注重人文的哈佛精神。这样的大学精神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而是一所学校经年办学传统和办学精华的积累，是无数师生奋斗的结果，是学校可持续发展的宝贵精神财富，也是大学实现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核心内容与动力所在。它代表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精神的精华，是大学自身发展的持续动力。
《大学》：作为大学文化功能的重要实现途径，培育和建构个性化大学精神是否与高校特色办学密切相关？
马敏：是的。建构自己学校的大学文化，实际上就是在承担大学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功能，也就是在寻找自己的特色，塑造自己的特色。我们说大学有特色，往往就是从它的精神、文化来体现。北大的精神跟清华的精神是绝对不一样的，它们培养出来的人都可能非常优秀，但是气质不一样，这就是大学文化在起作用。
主动提炼大学精神，营造大学氛围，才能塑造出大学独特的气质，才能体现出大学的独特性。我们提出要办特色大学，大学的特色从哪里体现呢？除了学生和师资的特色外，我认为在大学文化上也应有所体现，而且大学文化的特色应该是最重要的。文化是一所大学的标识，是一所大学的灵魂，也是一所大学的旗帜。所以我觉得胡锦涛总书记提出这个文化传承与创新功能还是很有道理的。原来我们没有注意到，把它抽出来之后就成为一个系列，而这个系列是可以引领大学发展的。把大学的精神和人的思想提炼出来、彰显出来，并对其加以强调，将有助于突出大学的特色，而且使大学在某种程度上得到更快更好的发展。
《大学》：您所描述的大学精神提炼过程仿佛与校园文化建设很相似，我们应如何认识大学文化功能与校园文化建设之间的关系？
马敏：如果只讲大学精神和大学文化就显得很空，但落到校园文化就是实的。大学文化是一所大学在传承、整理和创新知识的过程中所创造并能体现自身思想观念和价值追求的文化。大学文化是大学的灵魂和旗帜，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涂又光教授曾形象地将大学文化比喻为泡菜文化。他指出，泡菜的味道主要取决于由糖、盐、生姜、大蒜等构成的泡菜水的味道，而不仅是萝卜、白菜等本身的味道。这一论断可谓道出了大学文化的真谛。人是文化的创造者，也是文化的创造物。大学就是通过文化培养人、“创造人”的。大学的出现是为了继承文化、传播文化，进而通过文化的传承和创造促进学生的知识化、文明化，塑造健全的人、全面发展的人。文化育人体现了大学教育的本质要求。
我们可以通过校园文化触摸到一所大学的精神和文化。校园文化是承载和表现大学文化的一种形式。校园文化既是大学文化的载体，也是它的核心。校园文化有很多具体的内容和表现形式，如校歌、校训、校内的题字、文艺活动、讲座，等等。
《大学》：人们很容易把校园文化建设包括校园环境建设乃至学生社团活动等显性形式等同为校园文化的实质。应如何从大学文化功能的视角深入理解校园文化呢？
马敏：如前面所言，大学文化和校园文化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校园文化就是一种氛围，学生在校园文化中成长，对大学的记忆也由此而生。我认为，校园文化始终是大学精神和大学文化的重要内容和载体，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化生产与传播意义。比如，很多校友跟我讲，毕业多年，只要一听到《南湖秋月》这首歌，就会流泪，因为这首歌会让他想起当年在校园的林荫道散步的情景，想起桂花飘香的校园，想起曾经参加的各种校园活动。这就是校园文化对学生产生的影响，它在学生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大学文化烙印。我理解，大学校园文化中应该包含人文的、生态的、激情的元素。校园文化关键是要在校园里营造一种人文氛围，这里既是传承文明的人文校园，又是落英缤纷的生态校园，还是演绎青春的激情校园，其中人文校园是基础，生态校园是保障，激情校园是体现。这些都是大学的文化及其功能发挥。所以我们很注意校园文化的发展，注重对大学文化功能的发挥。我心目中的大学校园是很神圣的。
● 文化只有在不断的融合与交流中才具有生命力，才能实现创新。在文化发展上，大学要始终坚持与时俱进，充分借鉴人类历史文明的有益成果，同时也要自觉承担起对于民族的使命，继承传统而不保守，还要始终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立的判断力，不断成为创新文化的开拓者和发源地，始终辐射、影响、引领社会文化的再创造。
《大学》：倡导大学的文化功能，是否意味着更加强调我们与世界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马敏：是的，文化是没有国界的，全球化愈发展，文化交融就愈频繁。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不能靠闭门造车。过去，我们学校的前身——华中大学的校训很简单，就是“立足中国文化，放眼世界文明”，这一理念在今天仍然有积极的指导意义。我们要求老师和学生都要具有世界眼光和国际视野，这样才能符合全球化时代的需要。为此，我们采取“派出去”和“请进来”的策略，不仅每年广泛派教师和学生出国交流和学习，而且大力招收国际学生，营造多元化的校园氛围，让这种多元文化氛围熏陶在校学生，培养他们的文化交流能力和国际视野。
文化只有在不断的融合与交流中才具有生命力，才能实现创新。这意味着我们既要把世界的先进文化引进来，也要把中国文化传播出去，这样才能建立双向交流，形成互动关系。过去我们比较注重吸收和借鉴国外优秀文化，如今我们也开始积极拓展汉语教学和汉语推广工作，还在海外办了四所孔子学院，其中，在美国堪萨斯大学办的孔子学院是北美孔子学院的优秀代表之一。这就是在用中国文化影响世界文化，这需要大的视野、大的文化观，这也是大学实现文化传承与创新功能的具体表现。
《大学》：在大学国际交流与合作日趋频繁的今天，要充分发挥大学的文化功能，需要如何解开守护民族文化与引进外来文化之间“保守与开放”的心结？
马敏：应该承认，只有加强与国外大学的交流与合作，积极借鉴国外大学文化建设的成功经验，才能建设先进的大学文化。然而，事实也表明，全球化越发展，文化交融越频繁，也越显示民族文化的重要。只有在对外来文化开放的同时，保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和历史根基，才能使民族文化免于在全球化的巨浪中随波逐流、失去自我认同。大力推进文化传承创新，高校首先要有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和一种敢于担当的宏大气魄，自觉承担起一个大学对于民族的使命，勇于创造一种新的精神，养成一种新的风气，以守望民族精神，传承民族文化。
具体到在文化交融中突出民族文化，关键要做到两点。一是文化的内核突出中国元素，二是文化的呈现形式要具有世界性。奥运会开幕式之所以很成功，就在于张艺谋将中国的琴、棋、书、画等中国元素用世界性的方式呈现出来，因而备受各方称赞。只有中国元素而没有被世界认同的形式，这种民族文化就很难走向世界；只有世界性而没有中国元素，我们就会在文化交融中迷失自我。这两点结合好了，民族文化就会在文化交融中大放异彩。
《大学》：是否存在一种表达传统文化的“世界性”形式？
马敏：我理解，这种“世界性”形式其实是一种时代精神，它体现了时代的潮流，如果不结合时代的精神去强调传统文化就不行。要将现代化的工具与传统的内容结合起来，才能很好地传承与创新文化。随着时代的发展，表达文化的方式也要经过调整，不能囿于过去的一些形式。现在是高度信息化的社会，学习、交流、联络的方式都在发生变化，如果不会在网上查找资料，不会在网上交流，不懂博客，就落伍了。就是说要找到好的形式，一种大家喜闻乐见、先进的形式。比如，过去我们要学生做读书卡片，现在就没必要了，为什么呢？因为各类数据库早已把这些都做好了，只要会去查找就可以。
我们必须将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结合起来。比如，过去一提起华中师范大学，人们就会想起“爱在华师”，主要是说华师学生谈恋爱的风气比较盛行。如今，我们将华师长期的历史积淀与时代发展的新要求相融合，形成了“博爱、博学、博雅”的“三博”文化气象。我们以“博爱”为魂，以“博爱”引导“博学”，以“博学”充实“博爱”，以“博爱”促进“博雅”。通过长期开展“献博爱之心”“兴博学之风”“做博雅之人”系列活动，全面推进大学生素质教育，着力培育学生的科学精神与人文素养，促进学生成长成才。这样就将过去狭义的“爱”升华为“大爱”“博爱”。我们教育学生要爱国家、爱民族、爱家庭、爱学校、爱同学，当然也爱恋人，这体现的就是一种大爱。同学们觉得这个非常好，后来他们写了一首《爱在华师》，上传到网上，点击率高达5万多人次，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学生把华师的风光、对华师的感受，以及同学之间的友爱，融合到这个短片里面，这被认为是最美校园宣传片。这种融合了时代潮流的新形式比传统的说教方式要有用得多。
《大学》：那么，作为大学文化功能重要体现的大学校园文化，如何实现传统文化内容与世界性表达形式之间的合理统一？
马敏：与其对学生进行文化或传统文化的说教，不如紧扣时代发展脉搏，在“说”的形式上多下功夫。文化是鲜活的，无处不在，所谓“道不远人”，就是这个道理。大学一方面应为青年学子提供践行核心价值、培育美好心灵的平台和空间，让他们在实践中认识、选择和认同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这是大学文化功能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大学自身要践行“以人为本”“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用贴近学生的、易于沟通的形式去“文化”学生，进而“文化”社会，这就是大学文化功能发挥的形式。校园文化需要在这样的内容与形式之间获得内在统一。
在现代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如何汲取中国传统人文文化的精华，扬弃糟粕，依然任重道远。在优秀大学文化中，人们应该既能够看到学校的历史足迹，又能够看到它的现实追求；既能够看到它优良的传统，又能够看到它创新的硕果，感受到它与时俱进的精神脉搏。因此，在文化发展上，大学要始终坚持与时俱进，充分借鉴人类历史文明的有益成果，继承传统而不保守。还要始终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立的判断力，不断成为创新文化的开拓者和发源地，始终辐射、影响、引领社会文化的再创造。更要建立一种宽松活跃的学术氛围，使师生能够通过不断的学术研究去引领文化传承创新，并且利用民族文化资源进行创造性转化，以契合于新的时代精神。
● 学校之所以是有生命的，就在于文化的不断产生和形成。大学文化是由师生共同建设的。是否善于发现或者营造自己学校的文化，是否善于把大家统一到这种文化上面来，是最考验大学书记和校长的问题。身处闹市的大学，不仅是钢筋水泥中的绿地、闹市中的静地，还应是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引导社会良好风气的风向标。
《大学》：您认为，谁，有能力来建设大学文化？
马敏：从根本上来讲，是大学的历史。只有大学的历史才有如此厚重的力量来支撑大学文化博大精深的内涵演变，推进大学文化功能的影响广度与深度，而大学的历史又是由一代代师生共同造就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学文化是由学校师生共同建设的。
大学文化是通过长期的历史沉淀、凝聚、发展而形成的。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和学校的发展，大学文化的内涵也在不断地拓展、深化和丰富。现阶段人们思想活动的独立性、选择性、多变性和差异性日益增强，大学文化的发展也面临着诸多冲击和挑战。为此，需要通过多种办法推动师生在科学和人文气息中实现大学文化的建设，比如提炼大学精神。
我们非常注意提炼华中师范大学的精神，这是师生共建大学文化的重要方式。我们曾专门组织会议讨论应如何表述华师精神，最后大家提炼出“忠诚博雅、朴实刚毅”，这就把我们要追求的一种大学精神和气质体现出来了。与我们的校训“求实创新、立德树人”不同，这种大学精神涵义更广。校训是其核心体现，最关键是“立德树人”，因为“求实创新”是大家都有的。但作为师范大学，我们更强调“立德树人”，强调师德，强调对人的培养。
《大学》：但每一个师生都不是“一张白纸”式地进入大学，他们本身就会带有其他学校的文化烙印，如何使他们认同和融入新的“大学文化”建设呢？
马敏：确实，教师和学生是建设校园文化的主要力量。教师一方面会受到大学内在、长远的精神和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大学具有一种开放的、包容的精神，新教师也会给大学注入一些新鲜血液，这样大学才能够不断地生长、发育、壮大。学校是有生命的，它不是几栋大楼、几个仪器就能代表的。它之所以是有生命的，就在于文化的不断产生和形成。
这些年来由于许多理工科出身的领导和教师的加入，以文史思维见长的华中师范大学更加注重实干，更加外向。过去我们虽然很活跃，但是在外面不善于竞争。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将工科学者积极争取项目、善于应用研究成果的精神吸纳进来，敢于去竞争了。从学校层面来讲，学校变得更加“刚毅”了。可见，实干的精神就是一种新的元素，融入了已有的学校文化之中，又促使学校文化始终处于发展之中。所以，大学文化一定是一个包容发展的过程。
《大学》：我们深刻感受到，今天大学的发展已经受到了来自社会各种利益集团或非主流价值观念等力量的强大压力和影响。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大学如何实现文化自觉并有效发挥文化功能？
马敏：在各种影响和压力下，高校一定要有文化自觉，要自觉担负起推进文化传承创新的责任。经验告诉我们，一种新的价值观、思潮、理念的形成往往要克服各种困难和挑战，经常会被不理解，甚至被误解、嘲笑、打压，但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一种责任来支撑。如果将新的价值观、思潮、理念比作一棵树的话，那么这棵树的成长就需要优良的土壤、充足的雨水和阳光以及精心的呵护，这几者缺一不可。身处闹市的大学，不仅是钢筋水泥中的绿地、闹市中的静地，还应是孕育人类文明的摇篮、引导社会良好风气的风向标。有时高校一个很小的观念创新、管理举措，只要进行适当的引导和倡导，就有可能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甚至因而成为社会普遍遵循的一种价值观、思潮和理念。
《大学》：您认为大学的文化功能是否能与当前日益浮躁的大学风气相抗衡？
马敏：我认为，只要坚守住大学的文化之根本，我们一定会在大学里营造出安静的甚至是神圣的探求高深知识的教学氛围。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在庄重的场合为什么要坚持说拉丁文、穿学袍？就是为了使师生都有一种神圣感，这种氛围的营造就是校园文化的建设。建设安静的中心教学区也是形成一种文化、一种校园风格的过程，需要师生不断适应。这也是我们建设生态校园，追求一种比较理想的校园氛围的过程。首先要学生在浮躁的环境中沉静下来，只有沉静下来，才能够获得真知。
当然，作为大学的领导者，要主动去营造良好的校园氛围。华中师大也有一项举措，就是要营造一个安静的中心教学区。学校规定在这个区域里，禁止机动车行驶和停放，要使这里成为一片“静”土。因为求知要静，如果学校像集市一样，学生就很难静下心来学习，而且车在校园里开来开去还带来很多不安全的因素。所以，为了营造安静的校园氛围，我们专门建了几片很大的停车场，把车辆全部集中停放，规定在中心教学区只能步行或者骑自行车，这样做就是为了还大学以本来面目，让师生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学习、做学问。
《大学》：您觉得在大学文化建设方面，最考验高校管理者的是什么？
马敏：那就是，是否善于发现、提炼和营造自己学校的文化，以及是否善于把大家统一到这种文化上面来。首先是发现和提炼，同时去主动塑造，这个过程是最考验人的。这需要时间的积累，可能十几年，也有可能上百年。想要在一两年内就有自己独特的文化，那是不可能的。
国外的优秀大学，如牛津、剑桥、耶鲁、哈佛，都有经年累月形成的一些独具特色的传统。比如，牛津大学的图书馆不准把书借出去，为什么呢？因为学校认为大学图书馆具有保存文化的功能，书若被借出去，很容易被弄坏或弄丢，由此形成图书馆图书不外借只能在馆内阅读的传统。将这种传统坚持和传承下来，就需要一种定力。对大学而言，万变不好，一成不变也不行。就是说，既要有不变，也要有所变。变是为了适应时代的需求，不变是为了坚守学校的传统、学校的精神。这就需要教师和学生静下心来、定下神来，聚精会神地去做学问。要用十年甚至二十年“磨一剑”的精神去做学问。这就是大学文化及其功能的发挥。
文化是大学内在的生命，它是在不断生长的。文化发展得很好的时候，大学的生命力就旺盛，学校就非常有活力；文化受到严重压制的时候，或者说领导方法不对，没有创新的时候，大学的生命就会逐渐枯萎，其外在表现就是学校的发展滞后、缺乏活力。所以，有益于大学生命生长的文化，包括大学精神、气质、风格及其优秀传统，都应该通过精心设计的管理制度去坚持和传承。
《大学》：作为历史学家，您认为，在提倡大学文化功能的同时，怎样才能既避免“文化迷失”，又避免“狭隘民族文化主义”？
马敏：首先是要有民族的自信、文化的自信、学校的自信、个人的自信，这是最根本的，也是要坚持的，不要走到哪儿都感觉低人一等。其次是要有开放的心态，开阔的国际视野，这样才不会变得狭隘。在自信的基础上，要看到自己的不足。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而是在看到自己不足的基础上，同时善于学习和借鉴。我们当校长也好，当老师也好，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一定要有一种博大的胸怀和长远的眼光，要从世界的角度来看问题，这样才能够兼收并蓄，使自己及学校都能够有所追求，不断创新，不断发展。
摘自《大学》杂志2012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