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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树
2021-09-13 16:22 自动化与信息工程学院 马志 

自从母亲离去后,我便被送到了姑母家。记忆中,那段日子里父亲是很少来看我的,思念这个伴侣也是那时与我相识的。每当父亲到来的日子临近,短暂的兴奋与激动后便又是被她撩拨起了阵阵的伤感与惆怅。

庭院中的七颗桐树是我被父亲接回来的第二年春冒出来的。很难想象在那连年杂草丛生的小院的土壤内,他们等待了多少岁月,等待着与这个大千世界沟通,联系他们的心语。他们是被家的气息唤醒么,还是被春风的诗意惊扰?

橘生于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之枳。是它欣赏不了北国的风雪,还是因为种子那梦里一切的一切都是鸟语花香?在姑妈家的那段日子,我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或是逃学去池塘摸鱼儿玩。面对姑母一家人的教导我态度冷漠,我在反抗,但又不知道在反抗什么。我确是一个难以教育,对学习,生活没有热情的孩子,我至今才明白念想这个东西对我来说高于一切。没有了它,我又能比行尸走肉强多少。

“这孩子不是学习的料,天赋较别的娃差了点,性格又执拗。我们毕竟不是娃的父母,我们的教导很难被他理解,孩子的成长注定需要父母亲手培养。”姑父语重心长地对父亲说道。我的记忆里还常常回忆这么一句话,当时姑父一脸的鼓励与劝导,我明白他相信父亲能改变我。

如今每每在我学业产生困难或者对未来迷惘的时候会想起从姑妈家回来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爸,现在我回到家了,一定会好好学习,听您的话,不惹您生气。”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严肃而认真的对父亲许诺。

在那几颗桐树刚长到快追上我个子的时候,在父亲的目送下,在邻居的议论声中我踏上了求学之路(姑母家读两年幼儿园,回家读小学)。那是父亲眼中的成材之路,又是儿子心中的自救之路。

那几桐树头几年长的很快,我和父亲都对他们充满了期待。我很是希望他们能长到父亲一条腿般粗,这样在放学后我便能荡着秋千玩。父亲则不然,他希望他们能长得端正,笔直,他说这样的树以后才有用。这是我与父亲的第一次分歧,然而这并没有使我们父子焦虑,使我们焦虑的是我那始终不见进步的成绩。为了让我对学习产生更多的兴趣,父亲就许诺如果我能拿到我的第一个奖状就给我夏天买“五只手"数目的雪糕。

为了我的奖励我常常早起,那时关中大地的朝阳总是被我朗朗的读书声唤起,布谷鸟常常带着我那结结巴巴的词语从桐树这头掠到那头。院子里的桐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茂盛,我能感到桐树在我的诗歌的赞美下生长,它们长得比我快,也比我壮实。

记得,那年家里的桐树第一次开花。那一簇簇紫色的喇叭盛开的季节,正是我第一次拿到奖励的日子。回忆里关中的阳光特别的明媚,温暖。这让我饱满了一种精神,是自信,是骄傲。这时候桐树每棵都长的比父亲腿还粗,我开始摸索哪两棵树之间的秋千荡起来更舒适,而父亲则忙着修剪枝叶以便让桐树长成他所要求的形状。

从那年起,家里的墙上都会在桐树花盛开的时节多两张纸-盖有学校印章,写了"三好学生"四个大字的纸。慢慢的墙上的纸拼成了一张画,像是桐树的年轮般充满了深深印记的画。这一切得一切都慢慢的变得不怎么让人觉得新鲜,以至于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我们都觉得我能像父亲的树一样优秀,有用的。

我与父亲再次分离已经是高中之后了,我的求学费用越来越高,父亲便去外地谋出路了。这时,父亲很少回家,我又因为学业繁忙每周只能归家一天。那时候,家里的桐树因为无人修理便长的歪歪扭扭起来,但它们好像却因此长得更快,更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气息。每次回到家,我都必须面临着一层厚厚的落叶需要清扫。刚清理完它们,我又必须赶在天黑前洗完衣服挂到树枝上。终于,吃完晚饭我便静静地在窗边一边听着夏风轻摇树叶的哗哗声,一边看着我的课外书。(《聊斋志异》和《庄子》是当时我最有感觉到书)那段时光里,除了枯燥而繁重的学业就只有父亲的桐树陪伴着我,一般我都是在风摇曳枝丫的咯吱声中进去梦香的。

再次和父亲坐在桐树下是已经上高三的时候的事了。那天父亲正为他的树长得走了样而恼火呢。

"这几个树长怎么长成了这样,这种歪树可就不值钱了"父亲点燃了烟夹在手里,一脸的烦闷。

"它为什么一定要有用呢,它这么生长着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如果一棵树的价值是别人给它定义的,那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我突然也恼火得大声反驳了起来。

"如果在别人眼里它是废材,它自己怎么看待自己都是没有价值的,懂吗,儿子"父亲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我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这是父子二人第二次发生分歧,这时候我和父亲都变了很多。父亲更加苍老了,他对生活中充满了越来越无奈,我更加敏感了。我对生活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与质疑。

父亲脸上再次洋溢起笑容是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我知道他定要像邻里街坊炫耀的,就像给别人夸赞他那几颗粗大的桐树一般。只是几天后我就又看到父亲一脸的忧愁。原来在别人的告知下,父亲知晓如今大学生出来后工作不好找。学历不代表能力,可能有的大学生出来挣得还没初中毕业的多。又有买树的看上了我家的树,那人出1500,父亲没和那人搭腔。之后的那几天父亲总是愁容满面,不知道是担忧儿子的前程还是对他的桐树价值的失望。

父亲的桐树在我去了大学后竟然都不开花了。我至今还能在梦里闻见院子里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又能恍惚间回忆起吮吸桐花蜜时候的甘甜。对于这件事,父亲觉得桐树失去了一份价值。而我却明白它们正在一步步走向它平凡的归宿,是家具呢,还是棺材板,或者是廉价的柴火。从这以后每次回家我都逃避父亲的目光,一是对于自己大学平平无奇状态的愧疚,还有一个就是怕父亲问我以后的打算,出路。

去年春节前父亲找了人谈好了价钱。七棵树1200。三天后的早晨,房前的路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冻得人受不了。在一阵电锯的咆哮声中,父亲的第一棵桐树颓然得倒下了,这树是其中最大最粗的一颗。只见在其根部的截面处出现了一个大洞,它的根部早已经腐烂,从根部向中间躯干的部分延伸了一大段。买树的人心疼的连连叹气,父亲却不以为意,我们明白因为价钱已经谈好了,所以父亲吃不了亏。

下午吃完饭,父亲嘱托我帮着伐木工把剩下的树弄完,又叮嘱我清理好院子的卫生,然后便去打麻将了。我是了解父亲的,他在逃避什么。蓦然得,我想起来在姑妈家每次与父亲团聚后别离的时刻。思念是我的伴侣,别离是擦去脸上她的吻。父亲回来的很晚,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我们父子俩眼中都掠过暗淡。那几颗光秃秃的树桩,竟然在夜色中那么般瘦弱孤单。

后来的几天里,我和父亲会不约而同端着碗蹲在树桩边吃饭。关中的天气却再也不见好天气,父亲突然问过毕业后的打算,我死死地盯着树桩子,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我和父亲同时发了声。

“工作”

"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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