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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有小城
2018-09-17 16:46 陈晓芳 

这是小城里随处都可见的一条巷子。夏日的清晨,阳光轻柔地铺下来,巷子像是浸到一层薄薄的油纸里,变得透亮起来。不远处,一扇商铺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隔夜的觉还停留在脸上,哈欠连天,她拿着一把梳子,侧过头,立在路边梳起了长发,从头到腰,慢慢地梳,一下、再一下,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来。映着晨光,小城醒来了。

老妈穿过巷子,沿着护城河道去晨练。环绕小城流淌的护城河堪称是小城的一张名片,一条河弯弯绕绕流不断,小城躺在河的环抱之中,安然如婴孩儿。长长的垂柳、尖顶的老房子、挽着手走路的老人,倒影在河水里,整个小城也就都掉进这河的柔波里了。夏日的河水清浅澄碧,沿河而植草木,一簇紫色的鸢尾、一岸密密的小叶莲,露尖尖之角、最是妖娆的数水里生长的美人蕉了,灿灿的黄、亦或火烧云般的红,河提上有时候还会见到杏子、桃子……拱桥、卵石、流水,本是北国小城,却颇似江南佳人。冬季,护城河水会结冰,这又与江南不同。草木虽已凋零,但结结实实的冰河会带给孩子们无穷的乐趣。初中一个要好的同学写过散文《心中的冰原》,至今记着,以至多年以后,见到河水结冰,我都心生念念,欢喜而怀旧。居西安多年,很难见到河水结冰,就愈发觉得,冰河要成了乡心所寄了。

沿着护城河道,走着去上班的年轻人渐渐多起来。小河弯弯绕绕,可以带你到小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城东到城西、城南到城北,最远的单位都觉得是在自家的门口。倘若上班,中午一定是要回家吃午饭的,顺便打个盹儿,生活如护城河的水,静静缓缓而流……和一个伯伯谈起在西安,单位极远的人忙起来甚至要到周末才能回趟家,那个伯伯听了差点惊掉了下巴。小城有多小?开车的人刚踩油门仿佛就要踩刹车了,即若如此,爱睡懒觉的年轻人,还是执意开了车去上班。小城的车越来越多,直至某一天黄昏,堵在路上多半时都回不了家。

小城有多小?小城之小还在于,老爸走过一个城,招呼要打半个城,抬头俯首皆是熟人。往上数三辈,老爸是地地道道的小城人,生于斯、长于斯,而又守于斯。兄弟姐们众多,皆分散于小城的角角落落。龙应台在《共老》中写自己的兄弟姐妹:“母亲走了以后,你我还会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转蓬一样,各自滚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小城里,兄弟姐妹们断不会相忘于荒漠,因为出门遛个弯,彼此都有可能碰到。小姨常常穿过半个城市来看老妈,絮絮叨叨一天,老妈再穿过半个城市把小姨送回家,而半个城市的往返也只是半个小时而已。

老爸当过兵,战友遍小城。当兵时的愣头小伙子都老了,要写回忆录出集子,老爸颇为卖力,熬夜写稿子,字斟句酌,煞有介事,洋洋洒洒数篇挥就。老爸拿着写好的稿子找到院子里的刘伯伯帮着给看,回家时带回来了刘伯伯写的一本集子。又后来,我从小城晚报上读到葛水平写的《十年光阴行得急》,才知道刘伯伯还写过很多书,写文学评论从诗歌、散文到小说,梳理小城文学脉络横跨六十年之久,小城文学在他的笔下娓娓道来,是为小城文坛的一件幸事。刘伯伯年逾古稀、精神很好,寒暑假回家在院子里偶然遇到,他总是做出很夸张的样子逗我的孩子,方阔的脸上皱纹绽放,如老顽童一般,这个时候,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面前的这个老人和他严谨华美的文字联系起来。

刘伯伯在老爸的稿子上圈圈点点,仔仔细细地修改了,老爸的回忆录一下子妙笔生花。如刘伯伯这般,院子里的邻居都是极热心的。小城里的邻居不是平行而居,更像是相嵌而生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楼的张姨,不情愿女儿的婚事,跑到老妈那里大倒苦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妈并帮不上实质性的忙儿,也不一定会有好的主意。再不情愿,女儿还是嫁出去了,邻居们给了红包,又跑到张姨家去帮忙,院子着实热闹了几天。之后每次回家,我都禁不住好奇地问老妈,张姨的女儿生活得好吗?邻里遇到,常谈家事,好的、不好的都会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毫无遮掩,所以小城的人是不需要心理医生的。人情,在小城里,浓得像夏天的巧克力糖,甜腻腻的。

小城居于盆地,四季分明。尽管春脖子短,风呼呼地刮着,但依然处处有桃之夭夭。春灿烂,秋清爽,冬凛冽,而夏呢?夏日的傍晚,小巷尾很多摆摊子的出来了,半车桃子、两筐葡萄、一地西瓜,一个大爷推着三轮车,车上摆满了花花草草,文竹、虎皮海棠……常见、好养。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老人们和小贩们驻足聊天,常见、以至熟络成故人。孩子们撒欢儿般地跑到护城河公园的草地上玩耍,有人在拉胡琴,咿咿呀呀的琴声传来,衬着天边的晚霞、迎了夏日的凉风……

入夜,小城早早地睡去,临街亦少有无车马之声,只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静静地敲打着窗。相比大城市的喧嚣,小城更像是一个安静地孩子。小孩子学什么都快,所以小城虽小,却很摩登。摩登的年轻女子早早地裙裾招摇,爱美如弟妹,总是抱怨夏天好短,还来不及穿裙子就过去了,倒是在西安忍受暑热的我,是多么想念小城夏的凉风啊,我又是有多爱这个四季分明的小城啊!

小城何名?古曰“上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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