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冷石向秀
深雪，月光寒。
挽风客栈，一女子醉酒微醺。
大漠古道旁，一骑驴老者，手拎一坛酒，身有跌落之状。口唱一曲打此经过。但听得隐约唱词是：
我啊。
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我啊。
我啊。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我啊。
被不断忽视的我。
被不断消磨的我。
一身毛病的我。
百无一用的我。
吞下自己声音的我。
发出别人声音的我。
独孤喘着气努力得看着前方，看向剑冢的大门。他看到了秀儿的脸。看到了秀儿身后武林正道英雄好汉们的脸。秀儿走上前，独孤低声说：“我想走。"忽然，他感到腹部一凉。只觉生命力在迅速流失。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自此，铮剑山庄历来引以为荣的江湖传统未被打破。
四十年前，向铮登上错剑锋。他高歌，他长叹，他在长夜中孤独的醉眠于山石之上。于是他解下剑埋在山野中，他在这里建立起铮剑堂。最后，他死了。
峰前小镇，有一挽风客栈。那日，客栈前走过一个孩子，衣衫褴褛，矮小瘦弱，在寒风里冷的瑟瑟发抖。他打问前去铮剑山庄的路。掌柜老头没有回答而是开口反问：“后生，多久没吃饭了？”
“大概两天，我没什么钱，又不想要饭。好在快到了。”
老头无语了半晌，转身装了几碗饭。
一日，几名江湖中人在客栈喝大后又在瞎谈。
“这地方听说最初是片荒山，后来剑圣向铮在此建立了铮剑山庄。那时，魔教势力还很猖獗………后来……。后来向铮死了，不过他派出去求援的弟子带着几大门派的援军杀到，杀退了魔教的人。他最小的徒弟，背起他的尸体走进了剑冢，然后在他旁边抹了脖子。”
“于是这仇就结大了，他的几个徒弟跟正道门派一起到处剿杀魔教。前后十五年战死了七个掌门。每个掌门死后，都有一个弟子背回剑冢自刎.”
“这才是江湖好汉，重义气，轻生死。原来这么多年，铮剑山庄在江湖上有如此大的声名。靠的就是这份义气和视死如归，天下莫敌的武功和行走江湖的权谋倒还在其次。”
“后来，魔教灭的差不多了。山庄的第九任掌门就没战死，不过也没活多久，十来年后就死了。”
就这样，独孤在铮剑山庄安了身。在十九岁那年，独孤正式称为了一名铮剑派弟子。他成为弟子后，不到一月内，第十任铮剑派掌门向天急病身死。这真是件糟糕的事。
在错剑峰前，十二岁的秀儿在手把手交比她小一岁的独孤剑法。那些剑法是向天白日里教给秀儿纯正的铮剑。
没事的时候，独孤喜欢看山，错剑峰山如其名，好像一把斜着斩进地面的剑，耸立在平原上，山脊锋利地朝向天空，两旁是深邃的山谷，铺满年复一年醒来又睡去的山花。山路就在剑锋上，尽头是剑柄一样的顶峰，而铮剑山庄就在顶峰上俯瞰着下面的世界。山庄之后，剑穗那个部分有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林子，那便是剑冢。
一个行将入冬的下午，独孤依然在扫山路。山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落叶。石头下面的尘土被微霜冻结。扫了半晌，他的手有些僵，于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吹一声口哨，接着神游物外。
忽然独孤粗浑地叫声响起：“鹰！”
果然是鹰，而且不止一只。
但见夕阳掩映下，三个巨大的阴影在空中盘旋战斗，唳声凄惨。
——缠斗的一方是只鹞鹰，而另一方是两只巨大的灰色苍鹰。
独孤看的清楚，那两只苍鹰身上血迹斑斑，其中较小的一只身上更是插着一枚羽箭，几乎已是垂死之身，此刻不过是已血肉强撑而已。
再过片刻，那鹞鹰觑到一个空子，飞到那身中羽箭的苍鹰之上，利爪划处，半空中血羽纷飞。那苍鹰惨叫一声，直直坠下。却见另一只苍鹰趁鹞鹰全力进攻的机会，身子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恰好切入鹞鹰的空门。两只鹰瞬间纠缠在一起，不一刻翻滚着同时坠下。
向天逝去后，主事的是向天的师弟天云。天云望着窗外，“其实，上一个把掌门送进剑冢的弟子未能接下那份大义。那时，第九代掌门刚死，他是九代掌门最小的徒弟，叫太平。可是，他怕了。他想偷跑，被我们发觉，你猜后来咋样？”
独孤略皱了一下眉头。仍然摇摇头。
"他吓尿了裤子，居然向我们下跪求饶，连连磕头。说家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十岁的孩子。"向天的另一位师弟天业接过话头。"江湖中只有下三滥的强盗无赖才会说这种胡话。这是门派之耻，正道之耻。铮剑山庄四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卑下之辈。我们连同他和掌门一起抬入剑冢，一剑杀了他，保住了门派的体面和正道的规矩。"
今天是铮剑山庄上一任掌门向天出殡的日子。山庄正厅摆了十二张椅子，上首三座是少林达摩院首座、武当真元殿的掌殿和丐帮八袋掌老。以下分别是唐门、太行刀客、铁扇门等门派的掌门。
在灵堂之后，错剑锋最高处。高墙包围的剑冢大门被打开。
十五个活人，一个死人。十二盏长明灯，鱼贯而入，停在一个长七丈、宽三尺的密室中。密室内有二十二口棺材，十口大，十口小，两口空着。
独孤把向天放进棺椁后，转身打开了太平的棺材。片刻后，抬起头，回过头，看着众人。
天云问到:"你还在等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你们。我曾想过他死了。我也想过他可能的死法。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背着一具尸体来到这里，再被剑派的人杀死。"天云和天业感觉当初犯了一个错误。
"这一路可真是长啊，那个冬天非常冷。我没有家，没有吃的，没有希望。可我要活！我不想要饭，我偷东西，吃野果。我根本不相信能找到这里。只想知道为什么他抛弃了我们，害的奶奶因此忧心而亡，母亲神智失常意外落水身亡"
天云和天业半天后说到: "不管怎么样，你好歹是剑派弟子，好歹把掌门背到了这里。你死吧。"
"着什么急呢，师叔。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知道有人心甘采烈，觉得这是一种伟大，一种荣耀，觉得他若是不愿意死，就太没道理。今天我才明白。你们在维护高高在上的秩序，这对你们有好处。这个仪式因为这些好处变得很神圣，一件事情过于神圣，它是对是错便没人关心了。我说的没错吧？"
所有的掌门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良久，禅师说到: "小施主，你可知道武林正道的大义能救多少人? "
独孤嗤的一声笑到，:"其实到了根本没什么武林，没什么正道，没什么大义的时候，才能救很多人。"
天云和天业一寸寸地抽出了剑。一招"星落长空"出手，数道剑影罩住了独孤。
接着，两人啪嗒摔在地上，死了。
众掌门问到，这是何种剑法，独孤说，"这是加了打架的剑法。你只要站在地上，保持平静，反应够快，看着他的来势把剑送过去就行了。"
禅师怒道，"此人已入魔境，藐视江湖大义。"
片刻后，但见独孤一人满身鲜血地爬出墓道。他的眼前是美丽的秀儿。
《杀伐》
——冷石向秀
“到底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山岗之旁熟睡的人家听到了一声嚎叫。人们隐隐约约记得黄昏时，一人一马从短目谷走过。另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那条铁腿以及一身黑衣。黄昏时，天空中挂着一层层黄色的云，短目谷内，只有路旁枯萎的杂草，和偶尔飞过的单只乌鸦，伴着哒哒的马蹄声更衬托着山谷的空荡。后来，只听见微弱的马蹄声伴着裤腿扫过草叶的沙沙声。夜间，一场雨击打着干燥的草叶，雨让人只感觉到浑浊。龙二只听见山岗之上一人拼命的呐喊：“当初我，遗风，为了救人，丧妻断腿，待我武功大成后，却又被所谓正道追杀，到底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雪山山巅，一孤堂和旁边的一孤亭遥遥相伴。孤堂内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但见此人连睡觉都散发出一股极强的冷漠气场。床旁坐着一个着一声白衣，满眼紧闭的清瘦老头。龙二手里拿着空酒袋开头问道：”冷寒，你读出了什么？”但见那人缓缓张开嘴说到“一间豪宅里，死尸遍野。他瞥了一眼一个女子的尸身之后，在两旁什么都没有的路上狂奔，最后从悬崖处掉下去了，再之后，就是一片空白。直到拔剑声和鲜红的血，然后又是路上的狂奔，直到进了沙漠。之后，都是这样的重复。”
在寒亭雪桌旁，冷寒吹着白色的竹笛，慢慢，他的笛声喑哑的听不见任何声响。他转身飞向了雪堂内。对躺在床上的遗风说到：“世间正邪黑白，本为同源之水。清浊善恶，终有同流之时，一醉江湖三十春，可笑我修学多年，未曾参破，反倒成了世人口中的魔。可笑可笑，只能在此苟度残生。”遗风起身离去，只听见他说到：“我开始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若是我身来便沾染罪恶，那便杀出一片血路，以杀止杀！”
龙二开口对冷寒说到，你也来看看贫僧内心世界吧。一长段静默时间之后，冷寒说到：“我看到了一份挑战书落在两人的身旁，两人中，一男子正在月下练剑，一秀发女子正在一旁弹筝。月光像流水一样从天空倾泄而下。之后，是那个男子身受重伤的剃度场景。再后面，只有一个坟墓旁的咳嗽声。”
伴着龙二的离去，冷寒的笛声再次响起。好像吹尽了世俗，吹尽了浮夸。
